可泽跟修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他是真的了解这个弟弟满脑子都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整日梦想着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如今看着修拿着竹刀跃跃欲试,半分没有考虑到东宫一事背后的意义,泽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你真是……傻人有傻福。”
“哎!说什么呢你!”修瞪起眼来,抬刀就往泽肩头刺去。
泽摆头笑了笑,甩去那些想法,抬刀对上,两名少年手中的竹刀砰然交错,打在一处。泽心中有顾虑想要把不快发泄出来,修泽兴奋于多年没有和长兄这般对打过了。
二人刀锋交错,竹刀敲击噼啪的响声如同节拍,两个兄弟对于对方的性格和招式都了解的透彻,打起来如同编排后的套路一般行云流水,到生出来几分美感。
嘉树这会儿真是捧场,在旁边又惊呼又鼓掌。
一局过的太快,修收了招,满头大汗,也笑的酣畅淋漓:“你还是以前那个磨叽样子,老是犹犹豫豫的,下手的时候就想太多。”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轻没重,多少次你差点戳到我的眼,你都不知道想想后果么!”泽气喘吁吁,也气得不行。
嘉树身后却想起了别人的掌声,三人不由得都回过头去看,皇后身上披着描金的披帛,发髻似乎睡的半散了,面上的妆容卸了些,她也没有带着笑,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三个孩子。
这副样子在三个孩子眼里都有些匪夷所思,皇后几乎永远都挂着仿佛揣着喜事儿搬得甜笑,妆容与发髻也从来毫无挑剔,如今却跟平时差的太远。可看她的眉目,也并不是没有精神的样子,泽和修反觉得,阿娘仿佛是斗志勃勃,目光清明。
“泽,你上来些。”她轻轻挥了挥手,腕上的镯子来回晃动。
泽忽地有些不安了,那篇策论的事儿绝不算小,他预想了很多母亲会有的态度。他放下竹刀,老老实实走到台阶边。
林皇后叹了一口气:“想了许多,也责备不说出什么。我只能说,你父亲对你的态度,竟和对我一样。”
泽不明所以的抬起了头。
“他是要我们,毫无选择的只依靠着他,如同落水的人紧紧抓着浮板。然后再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些虔诚,或者识分寸懂大体。”皇后的语气很平静。
泽张了张嘴,忽然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空荡荡的,连半分悲伤也涌不出来。
“所以母亲,我要听话么?”他声音有点抖:“父亲这是在警告我么?”
四周没有一个宫人,皇后浅笑了,却没笑出梨涡。
“泽,那样是成不了皇帝的,只会成为他高兴时候拍一拍的狗。就像如果我只会依靠他,也做不了这么多年皇后。”皇后只穿着白袜,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在最下面一层,伸手抱住了这个活在他父亲阴影下的太子。
“阿娘不会再将你和修推出去给他了。你们,我自己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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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上午从亲兵营那边回来,先坐在兴化坊里头的巷子里吃了碗汤饼。
所谓汤饼,就是……面片汤,这家是羊肉汤做底,配一点粉丝和葱花,要上一沓火烧,管饱。
不是她不愿意进那距离不远的崔家吃家里的珍馐,实在是崔家厨子逼格高,做什么都一点点,拿个比脸还大的盘装,什么粉蒸排骨糯米团子,一共就不到小半碗的量,蜷在那盘子正中央,旁边配两朵只能看不能吃的雕花。
就这样的,崔季明一个人能吃三十盘。
她又不好跟个乡下来的亲戚似的在家里猛吃,几乎每次都要靠舒窈屋里的点心,才能不让自己肚子叫出声来。
还是门外头这没多少钱的汤饼实惠管饱。
店家也是干了很多年的,这一个多月时不时在摊上见到这位十二三岁,饭量比彪形大汉夸张的贵族打扮少年,怎么能不印象深刻。
崔季明戳了戳刚端上来的圆饼子:“哎,矮虎子,怎么这会不是长方的,改作圆火烧了。再说我点了十二个,这怎么看都多了些吧。”
一个红鼻头的矮老头满面堆笑的凑上来:“这不是快到中秋了么,做个圆的讨个吉利,顺带也多送郎君几个,祝郎君阖家美满啊。”
崔季明虽一身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骑装,可她实在是说话做派都太市井气,毫不嫌小地方脏的坐在马扎子上,有时候看矮桌上有还没收拾的碗筷,也帮着递一下。
不过长安做生意的,哪里有没见过世面的,寒门出身的高官也有不少早上从各家摊上打包带在路上吃的,大家多看几眼,但也不算太惊奇。
“郎君今年中秋就在长安过?”那矮虎子多问了一句。
“啊对啊,好不容易团聚一回。”崔季明喝了口汤笑道:“可惜以前也经常往南地跑,那边吃蟹子方便些,今年在长安,怕是吃不到最鲜的蟹了。”
“今年中秋可是要宫宴的,郎君相比能见着那场面,一两个蟹子还算什么。”矮虎子满脸堆笑道。
崔季明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笑起来:“倒真是长安个卖汤饼的也是火眼金睛,怎的就知道要进宫,还是我长得太好认?”
矮虎子笑道:“郎君相貌出众,在长安也不算那么没名气。咱们这地方最多的便是闲言碎语,我等小民本没法知道的杂碎事儿也都到耳朵里了。再加上这兴化坊里,除了几家散铺子和些旅店,就只有崔家一家了,咱们不用猜,也能知道。”
“你倒是没说错。”崔季明吃得很快,擦了擦嘴:“不过宫宴也抵不过吃饱喝足。上次给的钱还有余吧,今儿直接从那里头扣。”
说起这个,矮虎子倒是热情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习惯了每次来位官爷吃饭,那位爷都最起码掏块身上最小也够吃个二十回的银子,利落的说句“不用找了”。自打知道这位是崔三,他也对此期待满满,却不想崔季明第一次吃,掏出了一块儿小的可怜的银子,递给了他,还补充了一句。
“哎,我算了,这钱够我吃七八回呢,我没有散钱,先给你这么多,后头再来吃,你都给我记账上,我就不给了啊。”崔季明掰着指头算道。
矮虎子半天才明白——还能这样啊!
崔季明吃饱喝足一抹嘴进了家门就完全换了一个人。
刚刚那个踮脚抖腿吸面汤的少年,完全就变成了嘴角含笑彬彬有礼,崔家礼制教育下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优良贵族少年了。
唉,人生想活得肆意真难啊。
她去给长房那边稍见礼了后,才去了二房院内,才发现两个妹妹竟然都不在。
崔式自然也上班去了,就剩她一个傻乎乎的扑了空。
怎么两个妹妹比她看起来还忙?
“妙仪入了棋院之后,说是拜了师父,常去那里也就算了,怎的舒窈也不在?”崔季明转头问跪在软垫上的喜玉。
喜玉稍微面有难色,却还是直说了:“听说是娘子以前的先生来了长安,如今入国子监为太学博士,娘子与先生一年余未见,心中想念,又没法跟主人说一声,所以自个儿便带着下人驾车去了,留奴来跟三郎知会一声。”
大邺奴仆管家主都叫的是主人,这里说的便是上班去的崔式。
“先生?”崔季明没反应过来:“前几年她不是去的建康书院么?我记得因为她一个女娃,所以单独找了个兰陵萧家的女先生。这……女先生倒是天下颇负盛名,但也不至于能来国子监任博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