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写得一手字相当遒劲潇洒,言玉的字中也有点这样的味道。
殷胥面上是公正贤明的圣人形象,群臣在周围一片寂静,低矮的军帐内,众人跪在地毯上,连崔季明都有些或期待或紧张的望着他,而扫过那些字的殷胥,内心却全都是盯着无关紧要的细节的小怨念。
凭什么他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不知是崔季明教过他,还是崔季明长大一些字体被他纠正过?
是不是他还学过崔季明的字体,帮她完成过家中布置的抄书?
想完了殷胥又有些嫌弃自己,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候,他净是想这些事情。
他这嫌弃自己的才一皱眉,崔季明还以为是对方态度坚决,绝不同意会面议和,自己抓着衣摆的手都一紧。别人不敢开口,崔季明忍不住了:“如何?”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没怎么看进去,瞥了崔季明一眼:“正在看。”
言玉居然同意了议和。
议和从表面看起来是两国之间的停战协议,但言玉应该也知道,殷胥绝不可能容忍南周再存在的,如果能容忍,一开始就不可能发动这样一场背后拿血与钱运转的全面战争。
言玉必定知道殷胥是想让南周投降,但他还是回了信。
这封圣旨上没多说什么,只是约见在江州相见,两国帝王会面亲自商讨具体事宜。
江州这地方上游是崔季明的兵力,下游是刘原阳控制住的地盘,旁边紧邻着的鄱阳湖还在南周的势力下,不如说是一个很微妙的双方势力的交接点。
殷胥将内容念出来,群臣之中也立刻炸开了锅,有的兴奋的讨论,有的则义正言辞的让圣人拒绝江州这地点。崔季明思索了一番,却开口道:“且不论……南周皇帝如何想的,单是他们朝中的势力会同意?毕竟从版图上来看,我们其实渡江后夺取的地区并不算广,还有大半的南周我们都未曾涉足过,换位思考一下,假设咱们被突厥攻打,失了长安,但还有洛阳,最深入的战线也不过退到了襄阳一带,但背后还有一片沃土,我们可能会议和么?”
殷胥之所以敢提出实为劝降的“议和”,就是预见了对方随着战事加剧的内部崩溃。如今看着南周还有大半存在,但裴敬羽被俘、黄璟死亡,言玉极度不信任其他世家……这仗几乎没法打了。
他道:“不见面不能知道对方的想法。毕竟如今南周内部有四五支小的起义军在各地流窜,他们的朝廷决定痛下手段开始围剿,然而之前招安的起义军又想反了,内部混乱起来。近期又有消息说南周境内开始肃清,他杀了一大批世家官员,如今人人自危。只是,季将军觉得江州可靠么?”
崔季明道:“不在城内就可以。若是在城外我们架起营帐,后头大军保护,我认为没有问题。江州对彼此来说都是个合适的地点。”
殷胥点头,俱泰拿着之前写好的折子,就要跟圣人讨论如果劝降双方提出的条件等等,殷胥接过折子,还没扫一眼,看着崔季明也跟着凑过来,一批无关紧要的外臣正离开主帐,他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你不要去。”
崔季明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哈?”
俱泰可是谁都认识,小心翼翼的瞥了这俩人几眼。他因为从那支起义军中平安归来,不但身陷险境牵线搭桥,还把裴敬羽给运回来了,自然也越来越往权力中心移动,拟定条约这件事就落在了他头上。只是权力中心,愈来愈要直面某对儿之间的腻歪和摩擦了。
崔季明瞪眼:“你有没有搞错!我是鄂岳主将!夏辰回了关中,刘原阳还在江南,那你想要哪个武将陪你去!”
旁边还留着宋晏之类的几位文臣,崔季明这样说话,每个人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殷胥要是平日里待人亲和,崔季明的身份和受宠程度,说这种话大家也不会太过受到惊吓。问题就是……殷胥平日里就是个佛面阎罗啊!
殷胥也不知道是气还是赌气:“是你想见?”
崔季明真恨不得一句你吃醋吃的一肚子酸水了吧,她又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嘴,简直就是夫妻开公司,要是在员工面前吵架,立马成为热门八卦,甚至还有一大批人猜测什么时候离婚。她噎了噎道:“我以为你会想带着我,我们一同去见。你这算什么意思?觉得不能光明正大,还是自己先让自己矮了一截?”
一个人名都没提到,却总觉得每一句话里都包含了宇宙,除了俱泰以外所有的人竖起的耳朵都恨不得扎穿了帐顶。
殷胥面上神情好似有点想回嘴,又有点被说服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俱泰连忙圆场道:“这么多年的事儿了,季将军是您手下的忠臣名将,理应陪同出席,也算是扬我国威。”
言下之意就是,圣人您也当是耀武扬威一番,带着已经成了自家人的崔季明去溜一圈,气死他不好么?
殷胥微微动了动眉毛,没答话,似乎默许。
一时间无数针尖般的目光全都戳向了俱泰:你还知道内幕?!
俱泰感受到周围气氛都变了,连忙推上折子讲正事儿去。
人前不争了,到了群臣散了,殷胥这才开始真计较这事儿。
计较,但是嘴上没说,
他确实是觉得带上崔季明更好,毕竟他跟崔季明现在是正好的时候。虽然是两国交锋,是战事对抗,但想到那个人百般求而不得的崔季明,每日跟他蜷在一起抱着他不肯撒手,殷胥就觉得自己不论怎样都赢了。
一面恨不得他到死也不知道崔季明的一点消息,一面又忍不住想看看他知道了之后的样子。
进了主帐,崔季明坐在桌案上,又开始来回荡着脚:“你这是让我去了?”
殷胥正在扒拉衣箱,那里头也有几件崔季明的衣衫摆在其中,他不想要旁人知道,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忙活,头也没抬的道:“你不和他说话就好了。”
崔季明歪头笑:“你是领导,你发言我附和啊。主要还是怕对方的南迁有人突袭,我在你旁边,怕有变数。之前洞庭湖那次,快吓掉我半条命。”
殷胥顿了顿,崔季明手上还包裹着白布,伤的颇深,如今连刀都握不了。
他看着手指被弓弦勒的血肉模糊,心头都停了半拍,怎可能不心疼,开口却是训她:“你至于么!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崔季明知道他的刀子嘴豆腐心,笑一笑没在意就过去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殷胥拎着她两件衣服出来:“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么?穿来穿去就这几件。”
崔季明:“我来打仗的又不是来相亲的,能带多少衣服来啊。你——你这是给我挑会面时候要穿的衣服?我穿甲不行么?”
殷胥摇头:“铠甲太难看了,把你裹得跟个桶一样。不过宫里随着来的人多,我叫人给你赶制一套也是来得及的。”
崔季明:“……你至于么?”
殷胥扫了她一眼:“至于。”
他末了又补充道:“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活像是我从未好好待过你,转让你出来吃苦了。你看看你脸上冻的痕迹,还有这手!我倒是想好好养你,你却不肯。”
他站在桌案边,很仔细的拨弄了一下崔季明耳垂上挂着的小灯笼似的青铜耳坠。崔季明顺手将胳膊一搭,扣在他腰上,极其自然而然的就隔着几层衣袍去捏他的龙腚。
殷胥现在已经可以身子一抖翻个白眼的接受她这种习惯性行为了,“你是可以原谅他,我却绝做不到。”殷胥顺手拿指尖梳了梳她鬓发到:“当时说过恨得要杀了他的话,你可以渐渐忘了,或许是能理解了他,我却不可能,我会一直在心里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