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联袂前来拜访,其中还有曾经受教于刘宗周的祁彪佳。这些人都是站队坚定,如今或在翰林,或在图书、博物馆的清流。黄宗羲和陈确便先行告辞,各自办事去了。
因为黄宗羲和陈确都在舍人科,虽然不同室,但同声应气之下,国子监的项目申报得以在半个月内送上了皇帝陛下的案头。
朱慈烺知道黄宗羲在后世大名,但真不确定刘宗周的历史地位。问之近臣,也是褒贬不一。朱慈烺最终决定,与其询问当朝的儒臣,不如自己去看看刘宗周到底怎么说。
隆景二年十月望,皇帝陛下携皇后、皇太子,前往国子监。
刘宗周是当天上午才知道皇帝将于半个时辰之后驾到,连忙命人扫地清理,准备接驾。前来通报的黄宗羲却道:“先生不忙接驾。只需命人洒扫干净便是。今上出行,威仪从简,颇有古圣王之风。”
儒有君子儒与小人儒。
小人儒处处苛求礼制,不肯有半步逾矩;君子儒则讲究大义,追求的是精神上与三代圣王的契合。这两者就如佛家的律宗和禅宗,虽同在教门之下,处世态度却截然不同。
刘宗周期望中的皇帝就是尧舜一般的圣帝明王,闻言大喜,只命人洒扫,自己换了公服,连监中课业都不停,就等皇帝陛下驾到。
朱慈烺是真心对各种繁琐的礼制厌恶。即便登极为帝,他出行也不过是规定好路线进行封路,所带随从也不过数十人。这数十人中有护卫,有待诏,文武齐全,就是个移动办公室,所有人员已经精简到了极处。
即便只是数十人,走到国子监牌坊口时还是看上去浩浩荡荡,与出来迎驾的国子监官员相比,那边才是人丁稀疏。
刘宗周没有在崇祯朝做过官,朱慈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一看刘宗周的身形,朱慈烺联想到了郭真人,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刘宗周作为祭酒,上前见礼,即便面对六岁大的皇太子也是一丝不苟。
“刘先生是南人,在京师还住得惯么?”朱慈烺笑吟吟问道。
刘宗周一本正经道:“其他尚好,只是夜夜兵戈之声让人难眠。”
“呵呵呵……”朱慈烺边走边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呦,这边果然有不少老槐。”
皇太子年纪太小,还没明白两人对话间的关系,就被皇帝抱起来认树了。
“槐树本是公卿大夫之树,为何许多都长不直呢?” 朱慈烺突然问刘宗周道。
刘宗周一愣,脱口而出道:“公卿非以直而事君,乃以道事君。道分阴阳,辨曲直,故魏征直谏固然是劝君体道,管仲辅佐齐桓却也同样是事君以道。”
朱慈烺因问道:“都说‘道’,但这‘道’到底是什么?于治国、于天下百姓又有何用处?”
刘宗周蚕眉一抖,也不用准备,洋洋洒洒讲起了儒家的“率性之道”。他到底是国学大儒,被另一个时空的后人称为“有明最后一位大宗师”,绝非浪得虚名。他很快就从“道”讲到了“心”,由“心”讲到了“良知”,一路讲来没有丝毫疙瘩。
朱慈烺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许多疑惑却的确豁然开朗。
他对儒学并没有成见,也不觉得一种哲学存在“保质期”的问题。后世论坛上的“挺儒”“非儒”其实根本不知道何谓“儒”,也不清楚儒学到了王阳明之后的意义所在。任何一种社会形态,都不可能脱离其本身的哲学思想而独立存在。而正是阳明心学,揭开了晚明江南的开放之风。
“先生借一步说话。”朱慈烺等刘宗周换气的机会,拉着刘宗周走到一旁。
刘宗周瘦弱的身体竟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反抗之力,道:“陛下恕罪。臣实在不知天子与大臣有何议论不能为天下所知。”
朱慈烺苦笑,道:“也没甚么,只是私下疑惑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若此,”刘宗周跟着皇帝避开一步,转头对个史官道,“皇帝言行,不可遗漏。”
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颇为羞愧,在儒学宗师的气场支持下,大步走了过来,站在朱慈烺和刘宗周身后,侧耳聆听。
皇帝的言行举止都逃不过史官的耳目,而且他还不能看自己的起居注。只有等他驾崩了,这些起居注才会被拿出来成为修撰《某宗实录》的底本。
如果皇帝生前偷看起居注,甚至施加影响力进行修改,势必会贻笑后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