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一直有所顾虑的冯大伴居然是这么一个人,一种被人欺骗,被人背叛的感觉袭上心头,可比寻常被人触怒更盛。此刻冯保在他眼里再不是打小陪伴着,照顾着他的大伴,而是一个欺骗了他感情的大骗子,一个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大肆敛财敛权的别有用心之徒!
听到万历这番带着浓重恨意,甚至是杀意的斥责,冯保整个人都呆住了。虽然他知道这次一定会大大地触怒天子,却没料到皇帝竟怒不可遏到如此境地,这让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畏惧,反而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不断磕头:“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陛下饶命哪……”
连申辩的说辞都组织不出来的冯保只剩下用力磕头一个举动,脑门子和坚硬光滑的地砖不断用力接触之下,迅速就磕破了皮,鲜血立刻就渗了出来。可即便如此,冯保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不断地磕头再磕头,使面前的整块地砖都被鲜血所沾满。
看着他如此模样,万历的怒气倒是消了少许。倘若这个时候冯保再作分辩,为自己的罪行找借口,那一定会使皇帝的怒火更上一层,甚至当堂叫人将他打杀都不是没有可能。但现在,见他这么副可怜模样,皇帝却反而不好做决定了,不知是该将他发往有司处置哪,还是另外想法子惩治为好。
皇帝的这一犹豫落在孙海的眼中,却叫他心里一紧。这一回自己为了对付扳倒冯保可是豁出去了,也彻底和冯保撕破了脸皮。若是这一下不能将其置于死地,等对方缓过气来,那死的可就是自己了。
绝不能让皇帝心软而生出轻饶冯保的想法来!
打定这个主意后,孙海便把心一横,壮着胆子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事要禀报。”
“说。”万历这个时候正需要有人跟自己说说话,来转移一下注意力,调节一下心神呢,便不假思索地点头道。
而还在不断磕头的冯保却是动作一缓。在刚开始几下磕头磕痛了之后,他已渐渐冷静了下来。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知道再多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还不如以退为进,扮可怜博同情,这样还能叫皇帝心软呢。而且,即便皇帝不因此心软,也一定会有所犹豫,这样就能拖延一番工夫,让太后或是张居正能有时间过来为自己说好话。若是等皇帝拿了主意真个定完自己罪了,只怕他们来也都晚了。
可没想到,冯保这一如意算盘虽然打得不错,也看到了效果,至少万历是有些犹豫了,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看到孙海站出来说话,冯保心里就是一沉,知道要坏。可他刚才已表现出了一副认罪悔过的模样,这时候自然是没有办法制止孙海开口的。
“陛下,就在刚才,奴婢去宣冯公公来此见驾的时候,发现他正在给宫里的那些有职司的首领太监们分发银子呢。此事并非小事,奴婢不敢有瞒陛下。”孙海当即就把刚才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而此言一出,本来还面带犹豫的万历脸色就变得愈发阴沉了起来:“冯保,你这是在做什么?是要收买宫中人等欲对朕不利吗?”
“奴婢……不敢……”冯保这个时候再无法不开口了,本想叫冤,最终却只能道一声不敢:“奴婢只是想替陛下做点事情而已……”
“哦?”万历怒极而笑:“你真当朕是那么好哄骗的不成?还想告诉朕你是因为觉着朕之前的考虑是对的,故而想替朕分忧,才自己出钱来打赏宫里众人?嗯?”
“奴婢……”冯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分辩才好了。此事只要是个明白人都清楚自己这是在收买人心了,更别提万历了,这一回,他终于知道自己已彻底没了希望。
“你冯公公还真是有心哪,一面阻止朕赏赐宫里众人,一面又自己掏钱来打赏他们,要论起来,这天下间还真没有像你这样公忠体国,勤于王事的奴才了!”万历阴冷的声音在暖阁里飘荡着,却让冯保的面色惨白,身子再度颤抖起来。
“完了……这回真是彻底完了……”冯保闭上双眼,很是后悔之前所做的决定,自己怎么就会鬼迷心窍般地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呢。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拖长了的宣告:“太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