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天气转寒,为了保暖,他房中便会生上最上等的金丝炭火,使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犹如春季。可现在呢?这屋子里犹如冰窖,即便裹着几层蚕丝被,他尤自觉着冰冷难当。
现在家里人连自己这个老爷都顾不上了,徐家到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自不必遮掩。在把目光收回之后,徐阶才用沙哑而又沉缓的语调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出面怕是再难稳住局面了。而且,我也不是要去太远的地方,只是去一趟县衙,见见蔺县令而已。”
“啊?老爷你去见那疯子作甚?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徐立功忍不住大惊失色地问道。
“此事确实因他而起,但老夫却看得出来,他并不像其他官员那般善于见风使舵。而且,现在咱们徐家的安危,也只能由他这个县令来作出保障了,不然……”后面的话,徐阶实在不忍道出口,只能以一声叹息来代替。
“即便如此,以老爷您的身子骨,怎么能亲自过去呢?不如就让小的去请县令大人他过来说话吧。”徐立功忙又建议道。
“你觉着我们现在还能像以往般将一个朝廷官员呼来喝去么?有求于人,自当表示诚意,我怎么可能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呢?快些照我的意思去准备吧。”徐阶说到这儿,不由得想起了多少年前的那一幕。
那时候,自己在和严嵩的争斗里终于取得了绝对的上风,严世藩将被定死罪。而当时,为了拖延时间以图自救,严嵩就是拖着八十多岁的高龄挟子登自己之门来求饶的,甚至还跪在了自己面前。
当时的自己,虽然表面上答应了替严家说话,可事实上,却将严家彻底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是没想到,几十年后,一切却又重新在自家身上上演了,而且自己要去求的,却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老爷心意已决,他一个管事如何敢阻拦,只能赶紧叫人准备马车,然后叫来几个人,将身子颤巍巍的老爷抬上了马车,这才顶着呼啸的寒风朝着县衙而去。
与徐家如今风雨飘摇的情况既然相反,现在的华亭县令藺文宾的处境可是大大地得到了改善。作为第一个敢于和徐家作对,并且成功了的华亭县令,不但在县衙里已成了人人敬畏,说一不二的存在,更已深得上司衙门的赏识,升迁只在旦夕之间。
但即便如此,藺文宾看起来也并没有比之前要高兴多少,甚至有时候显得比之前更烦恼了。一切自然是因为华亭县这段时日里层出不穷的动乱的缘故,身为县令,在看到治下百姓如此不守律法任意妄为,自己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控制时,心中自然难免困扰。
在事情刚出现时,县衙里的人还照着蔺县令的意思出动制止,并因此拿过一些人。但随着事情进一步恶化,又知道这里多数都确是曾被徐家坑害过的苦主之后,再加上手下差役的苦苦劝说,藺文宾终于打消了为徐家出头的心思,默认了这一切。
只要那些家伙只是针对徐家,却不再把动乱延伸到其他无辜者的身上,县衙对此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只作看不到。但这种做法却让藺文宾有些觉着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总让他有些内疚,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而对于县衙里的其他人看来,蔺县令的如此表现就显得有些做戏的成分了——导致出现这一结果的,明明就是县令大人您,若非您的一份弹章,徐家又怎么可能落到如此地步呢?现在,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地为徐家感到不平呢?
对此,藺文宾也不知该如何跟下面的人解释才好,只能苦笑。
今日,正当他想着如何把县里的乱局给整顿好之时,一名下面的吏员拿了一份公文就走了过来:“大人,是知府衙门送来的。”
“唔。”正有心事的蔺知县随口答应着,便拿过了那份公文,揭开火漆印封之后,顺眼看去。只一看,他整个人便愣在了当场:“好快的速度……不过若是如此,县里的局面倒是有理由得到控制了。”
正在他暗暗有所决定时,又一名差役面露怪异之色地走了进来:“大老爷,徐家老爷在外求见,不知您见不见他?”
“嗯?”藺文宾闻得此言先是一呆,随即才明白过来,目光只在手上的公文那儿一转,便点头道:“请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