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爹和阿娘叫什么知道吗?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不知道,我没有亲人。我只知道,我是被人捡回来的,几年前,边境在打仗,有个村子人都死了,我被人从村子里捡回来的,我不知道我是谁,没有名字,也不认识我阿爹和阿娘。一路要饭到这里,北城有个好心大娘收留了我,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蒙哥儿。”
“……那就是说你不知道你阿爹和阿娘是谁了?那你怎么找他们呢?”
“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想找。他们都说我阿爹和阿娘死了,但是我不信,我要去找他们,就算死了,我也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子。今天听大娘说,大家都跑这里来找人了,我也就跟着来了。”
“那你不认识你爹娘,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你阿爹和阿娘呢?”
“我就是知道。就是知道。而且,我偷偷藏了两个馒头在身边,我想万一找到他们了,我可以一人给他们一个吃。馒头可好吃了,是世上最香的吃的。我一直舍不得吃,就是要留给他们的。”
说着,蒙哥儿从怀里摸出了两个干瘪得有些发黑,硬得跟石头般的馒头,递到了萧隐面前,然后抽了抽鼻子,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在脏兮兮的脸庞上划出了两道闪亮的银线。
萧隐看着蒙哥儿和他手里的馒头,沉默了很久。
所有人也都沉默了很久。
旁边的很多金人妇人,已经开始偷偷擦拭起了眼角的泪水。
终于,萧隐伸出手,替蒙哥擦干了泪水,然后用袖子将蒙哥脸上的擦干净了几分,说道:“蒙哥儿不用怕,你会找到他们的。”
蒙哥瞪大了眼睛:“真的吗?大哥哥你不要骗我。”
萧隐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嗯,是真的。大哥哥从不骗人。”
蒙哥立时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会找到的。大哥哥,你是好人。”
说着,蒙哥满意地收起了馒头,笑得有些灿烂。
萧隐看着蒙哥儿干净的双眼,也笑了。
旋即,萧隐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回身看向身后那一群围观的看客,以及那精壮武者和儒生。
萧隐原本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神突然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双极为凌厉森然的眼神,一股隐隐的黑气似乎开始跃跃欲试地又要从萧隐眼神之中散发而出。
方才那股诡异的气息再度从萧隐身上逸散开来。
那精壮武者和儒生登时心头陡然一跳,后背顿时莫名生出了一身冷汗。
其余之人,也不禁面色一变。
众人此刻只觉得那瘦弱的少年突然之间,似乎化身成了一头噬血巨兽,正一动不动地盯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萧隐一步一步地开始朝着人群走去。
围观的众人不禁心头一震,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开始退了开来,仿佛生怕萧隐找上了自己。
然儿,从萧隐步伐的方向来看,似乎只有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只有两个人。
正是方才站出来的精壮武者和儒生。
呼啦一声,所有人立刻和这二人拉开了距离。
甚至有人开始把眼神,看向了那精壮武者和儒生。
果然,这二人面色尽皆大变。
随即,这二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做出了一个相同的决定。
跑!
很可惜,二人刚一扭头,就撞上了一双冷冷的眼神以及一柄森然软剑。
正是沁梅手持软剑,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二人立时打算重新夺路再跑,可惜,剩下的三柄软剑没有给他们机会。
二人呆住了。
因为此刻,萧隐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二人看着面前这粗布麻衣少年,只感到嘴巴一阵发苦,后脊梁如芒在背,不经意间,冷汗彻底湿透了后背。
精壮武者咽了口口水,一咬牙,勉强镇静道:“要杀就杀,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萧隐平静地看着二人,一字一顿说道:“周人是人,金人也是人,没有人是狗。死人更不是狗。”
精壮武者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萧隐会说出这番话。
然则,一旁的儒生却用发抖的双手正了正头上的纶巾,然后瞪着萧隐,有些结巴道:“金人……不服王化……不知礼仪……不读圣贤书……衣不遮体……生食血肉,简直……简直……粗俗不堪,岂配称人!”
萧隐看了儒生一眼,随后突然一抬手!
兹啦!
一声长长的裂帛声响。
儒生登时大叫一声。
众人大惊之下,以为会看到什么血腥场景,结果却险些笑出声来。
只见这儒生身上的儒袍竟然活生生被萧隐直接撕成了两半,露出了白花花的一身肉,在阳光下有些颤抖。
儒生双手抱胸,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显得十分滑稽。
“你!你!你简直有辱斯文!你该死!”
儒生面色通红地一边护着胸口,一边羞愤万分地骂道。
萧隐一抬手,从撕成两半的衣服中掏出了几卷书册,淡淡一笑,随后双掌一合。
蓬!
书册直接被掌力震成了碎片,雪片般的碎纸直接飘洒开来,恣意地落在了儒生脸上。
儒生顿时大窘,再也顾不得遮掩胸口和肚皮上的肥肉,一叉腰,指着萧隐大骂道:“臭收尸的,撕我袍子,毁我的书!你赔我新的!老子是候补贡生,有功名在身,明年就要去神都国子监读书的!老子的舅舅是云州的典簿,看老子叫人不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
萧隐静静地听完儒生的污言秽语,非常平静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读不了圣贤书了,就开始不知王化,不讲礼仪了,不仅举止粗鲁、衣不遮体,还扬言要食肉寝皮,你又岂配称人呢?”
儒生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被萧隐这般用自己方才的话语给套了进去。
“你!你!找死!你等我叫人把你……”
儒生叫嚣着,还想说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儒生光着身子,捂着赤红的脸庞,瞠目结舌地看着萧隐,怔了半天,终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晌之后,突然放声嚎哭了起来:“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读书人都要死绝了啊!舅舅快来救我呀!爹啊!娘啊!斯文扫地了啊!”
紧接着,儒生开始口齿不清地乱哭叫起来,如就地撒泼一般。
一阵窃窃的笑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然而,萧隐却又突然把目光看向了周围的一众看客,目光依旧冷漠,瞳孔之中更隐隐有黑光浮现。
笑声突然一窒。
场上除了儒生撒泼式的乱叫之外,只剩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这个看似瘦弱无比,却似乎又极度危险的少年身上。
每个人都有些发抖,甚至想哭。
“人死了,就该送他们一程。周人,金人,都一样。”
萧隐平静地说完这一句,便目不斜视地向外走去。
所过之处,人群便自动远远地散了开来,围观的人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仿佛被人揪住了脖子的鸭鹅,敬畏万分地注视着萧隐渐渐离去。
远道而来的北城众人,突然间像是醒悟过来了什么一样,纷纷在板车旁跪了下来,朝着萧隐离去的方向,深深趴伏在地,口中默默祷念起了北原大陆那广袤草原上最为崇高的诵唱歌谣,很久都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