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则由一名捕头变成待罪之身,反过来被囚禁于此,当真可谓造化弄人,甚至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
想到这里,谢贻香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囚室石门缓缓往上升起,言思道抽着旱烟从外面大步踏入,嬉皮笑脸地说道:“谢三小姐,有道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当年你从此间救我一次,今日我也从此间救你一回,大家便算是扯平了,是也不是?”待到她擦亮眼睛细看,却见石门如故紧闭,哪有什么前来营救的言思道?
幸好在牢中的这近一个月,谢贻香早已习惯了失望和绝望,她深知以当今皇帝的脾性和做派,如今虽然暂时没将自己处斩,但到头来只怕也终究难逃一死。她哽咽着将一盘饭菜吃完,又再次昏睡过去,然而这回还没睡多久,陡然间竟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无端生出,直教人心胆俱寒、手足发软。
谢贻香顿时惊醒过来,略一辨别,分明是有一股极强的杀气正在这天牢第五层四处游走,而且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不禁脱口说道:“师兄?”
要知道当今世上能够随心所欲驾驭杀气者,便只有师兄先竞月一人;而且如此猛烈激荡的杀气,世间绝不可能还有第二人。谢贻香再一仔细辨别,便知师兄此时是在以杀气探路,逐一搜寻这迷宫般的天牢第五层,十有八九便是要找自己。她惊喜之余,一时也不急细想,急忙以两人约定的暗号,运上内力念诵道:“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然而念诵声在内力的加持下飘荡于整个天牢第五层,待到谢贻香将整阙《暗香》念完,杀气源头处的先竞月并无丝毫回应,汹涌的杀气依然如同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渐渐透露出一丝焦急之意。谢贻香还道是自己的声音太小,急忙运足内力,提高声音再念了一遍《暗香》,却还是没得到师兄的回应。
幸好谢贻香急中生智,当即调动自身的杀念,也生出了些许微弱的杀气,正面迎上先竞月的杀气。果然,双方杀气刚一接触,远处先竞月立刻有所感应,紧接着便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仿佛是坚硬的金铁划破岩石,一路由远及近,顷刻间便已来到自己的囚室之外。不等里面的谢贻香询问,摩擦声已戛然而止,先竞月的声音随即从外面传来,说道:“退后些。”
谢贻香连忙退到囚室后方的石壁前,远离石牢门口,不过片刻,便见囚室石门上隐隐有裂纹生出,继而越来越深、越来越多,变成蜘蛛网一般的裂缝,最后整道石门终于化作拳头大小的碎石,稀里哗啦洒落一地。借助油灯位光,只见石门碎去后的囚室外,一个白衣青年左掌轻抬,右手则倒拖着半截漆黑色的战阵长刀,正是师兄先竞月。
要知道这天牢第五层的囚室石门,乃是由整块两尺多宽厚的方体巨石充当,如今竟被先竞月以掌间内力不动声色地震碎当场,可见其修为已是百尺竿头又进一步,只怕已不在那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之下。
但谢贻香此时却无暇惊异于此,她被囚于天牢深处的这近一个多月里,算起来还是头一回有人前来探视,而且还是自己最信任的师兄,自是欣喜若狂。她急忙迎上前去,径直扑进先竞月怀中,语无伦次地连问几句,还未等到先竞月回应,她又突然回过神来,望着满地的碎石颤声问道:“师兄,你这是要……是要……劫狱?”
先竞月却置若罔闻,轻轻挣脱怀里的谢贻香,左手微一虚握,已隔空取过囚室里那盏油灯在手,招呼她道:“跟我走。”继而借着灯火照明,沿通道疾速前行。谢贻香只得快步跟上,随即发现通道地面上分明有一道长长的划痕,正是先竞月来时以倒拖的偃月刀刀尖一路划出,也便是自己听到的那阵刺耳的摩擦声;而两人此时一前一后,也正是沿着这条长长的刀痕前行。
谢贻香顿时醒悟过来,想起当年假扮成高百川的言思道曾说过,这天牢第五层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若非知悉布局,旁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而先竞月今夜前来,定是在入口处以杀气探寻到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后沿着杀气的指引赶来,沿途则将偃月刀倒拖在地,用刀尖在地面上留下刀痕记号,如此一来,自然便将这第五层天牢的迷宫给破了。
便在谢贻香思索之际,两人脚步极快,已到了天牢第五层的出口,来到上面的“黄”字第四层。只见出入口附近随处可见被制服在地的狱卒,显是先竞月来时所为。谢贻香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再次追问道:“师兄,你今夜前来,当真是要劫狱救我?莫非……莫非是皇帝终于要杀我了?”眼见先竞月只管继续前行,仿佛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话,谢贻香心中生疑,又问道:“你听不见我说话?”
伴随着这话一出,谢贻香心中已是莫名的一寒。果然,只见前面的先竞月还是全无反应,兀自抬脚踏上通向上一层天牢的石阶,她急忙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快速抢上,拦在先竞月身前问道:“师兄你的耳朵怎么了?”
先竞月见她嘴唇微动,知道是在询问自己,当即也不解释,只是沉声说道:“出去再说。”说罢,他已伸手搂住谢贻香腰身,全力展开身法,两人便如一缕青烟般飘荡而上,转眼间已连上几层,径直来到天牢的大门处。
却不料天牢之外原本黑漆漆的夜晚,此时竟被铺天盖地的灯火光照得亮如白昼。但见天牢正门外、四处街道上、房舍屋顶间,尽是手持火把的军士,身上腰刀、铁链、弓箭、火铳等利器一应俱全,一眼望去,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眼看先竞月和谢贻香二人并肩闯出天牢,前方的禁军队伍里已相继行出三人,当中一人正是亲军都尉府总指挥使叶定功,左右两旁则是洪无极和凌剑心两位统领。只听叶定功扬声说道:“竞月老弟,皇帝既已判了谢三小姐的死罪,明日便要开刀问斩,今夜你孤身劫狱救她出来,这可是板上钉钉的死罪,谁也保不住你了。”
谢贻香心中虽然早有准备,但耳听叶定功亲口说出这话,也不由地浑身冰冷、万念俱灰。想不到得一子以一场“长江大潮”之水破敌护城,以至生灵涂炭,自己这个引荐之人到底还是死罪难逃。忽听对面的叶定功长叹一声,又说道:“然而竞月老弟的本事乃是天下皆知,即便是神火教教主、天山青竹和峨眉剑派掌门人也拦你不住,又何况是此间这千余禁军和‘驭机营’将士?今日你若执意要带谢三小姐远走高飞、就此远遁天涯,那是谁也拦你不住。只不过叶某人身为亲军都尉府的指挥使,今夜乃是职责所在,只能尽力而为、拼死一战,多多得罪了!”
话音落处,叶定功随即高举右臂,四下千余名军士或弓箭满弦、或火铳上膛,纷纷对准天牢门口的先竞月和谢贻香二人,只等叶定功高举的右臂落下,顷刻间便要枪箭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