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怎样呢?
先不说她以为父亲在家,就算父母都不在家,难道她要因为三楼楼道的灯不亮,就一整夜不回家?睡哪儿?
反正很快就到家了,她加快脚步,眼看只差几级台阶就抵达三楼了,突然从头顶传来狗叫声。
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她家那条土狗的叫声,声音嘹亮而愤怒,连续不停地吠叫。
它从没在大半夜这么叫过。
跟其他狗一样,杂毛的听觉很灵敏,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家里人只要刚踏进一楼或者二楼,它就能听出家人的脚步声,然后早早跑到门口迎接。
它一定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它为什么突然叫起来,而且叫得这么厉害?
蔡美纹猛然想起那个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夜晚,心里打了个哆嗦,停住脚步没敢再往上走,而是扶着栏杆,探头向上看。
嘹亮的狗叫声令一、二、六楼的灯全亮了,只有三、四、五楼是黑的。
借着六楼的微弱灯光,她似乎看到在四楼有一道人影也扶着栏杆低头与她对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她的心里却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像是正在被一条毒蛇凝视。
人影缩回了头。
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尖叫,不顾一切地扭头就跑,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跑出楼道,一直跑到小区门口的警卫室才停下。
也许有人会嗤之以鼻,认为她胆子太小了,如果把楼道门口一堵,岂不是瓮中捉鳖?但作为一个初中女生,她没有当场吓瘫在地已经是万幸了。
小区的警卫听完她的哭诉,拿上手电去查看了一番,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楼里的邻居有人听到她的尖叫,出门查看情况,也什么都没看到。
这种情况,显然报警没用,她什么都没看清,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也没有,警察来了能干什么?
小区警卫给她的父母打了电话,她父母匆匆请假回来,虽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但看她哭得梨花带雨,还是很心疼的,安慰她几句,就带她回家睡觉了。
回到熟悉的家里,杂毛依然像平常一样等在门口,向她摇尾巴。
令父母大感吃惊的是,平时总是对杂毛冷眼相加的她,却突然把它抱在怀里,哭得比刚才还伤心。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杂毛才相信她,只有杂毛才跟她站在同一边。
从那以后,她跟杂毛的感情越来越好,吃饭的时候经常把父母夹给自己的肉喂给它。
父母也并非完全不相信她,但他们能做的很有限,只要他们没上夜班,总会在家属院门口等她下晚自习回家,努力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错开同时上夜班的日子,除此之外作为一介平民,也没别的办法了。
在父母同时上夜班的夜晚,蔡美纹会要求他们在出门的时候,把杂毛寄存在警卫室,她下了晚自习,在警卫室接了杂毛一起回家——只要每个月送给警卫们几包烟或者两瓶普通的白酒作为人情,警卫们也乐得帮忙。
放学回到小区,她跟警卫们招呼一声,带着杂毛把自行车锁进车棚。
那个年代也不讲究什么遛狗要牵绳,大家都没这个意识。杂毛在她身前身后跑来跑去,不会离得太远。
来到单元楼下,她在楼门口等着,指了指楼道,杂毛像是通人性一样,自己跑进楼里,一口气跑到四楼,确认楼里是安全的,才欢快地跑下来,跟她一起上楼回家。
后来有一次,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她带着杂毛下楼遛狗,让它自己跑着玩,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背单词。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杂毛叫起来,抬眼一看,它是对一个工友在叫,叫得很凶。
那个工友穿着普通的工作服,一看就是刚下班没换衣服就回来了,还戴着一顶鸭舌帽,面目隐藏在帽檐的阴影里。
杂毛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冲他狂吠,甚至有冲上去咬他的架势。
那人猝不及防有些慌张,但这也很正常,谁被狗这么近距离狂吠会不慌张?
那时正是黄昏,小区里其他刚下班的工友,也有很多散步遛弯的工友家属,有人也牵着狗,带着小孩子和小婴儿的妇女也不少。
那人想甩脱杂毛,往旁边快步移动,但杂毛紧跟上去,继续叫。
也不知道他是慌不择路还是故意的,见甩不脱杂毛,他就专门往带小孩子和抱婴儿的妇女身边跑,还不停地嚷嚷道:“这狗怎么回事?疯了?要咬人是怎么着?谁家的狗?没人管吗?”
妇女们唯恐自己的孩子被狗咬伤,胆小的抱着孩子就跑,胆大的冲上去作势欲踢,并且大声呵斥杂毛让它滚开。
她们中的好几个人也认识杂毛,知道这狗平时挺乖的,从不乱叫也从不咬人,然而狗一旦疯起来又怎么讲道理?
蔡美纹愣了一下,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冲过去抱起杂毛,连连向周围的妇女们道歉,还挨了一顿训斥。
连惊带吓的妇女们有人安慰她几句,说没事,也有人让她管好自家的狗,甚至有人指桑骂槐地翻出她问题少女的过往,言外之意无非是——你家的家教也就这样了,连女儿都教不好,何况是狗。
说真的,如果她还是问题少女,根本不怕这些长舌妇,无论是对骂还是冲上去挠脸揪头发,她都不怕,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被一群妇女围着七嘴八舌地指责,就算是诸葛亮再世恐怕也无法舌战群雌,更何况杂毛在她怀里依然在叫个不停。
等她抱着杂毛挤出人群,杂毛终于悻悻地不叫了,但她再往周围一看,哪里还找得着之前那个工友的影子?
作为一个大型国企,厂里的职工有几千号,想找一个连相貌都没看清的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找到了又能怎样?人家做了什么坏事?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是一条不会说话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