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极了。”当下传达了闯王的号令。原来李自成在河南南阳、汝州大破兵部尚书孙传庭所统官兵十余万,进迫潼关,命李岩秘密前来河北,联络群豪响应。
侯飞文道:“盟主你说怎么办?”袁承志道:“闯王义举,天下豪杰自然闻风齐起。小弟便发出讯去。咱们七省好汉,要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六人说得慷慨激昂,眉飞色舞。袁承志说起在直鲁边境马谷山一带驻有三营队伍,有六七千人马,是自己部属。李岩大喜,说道:“我也听到了‘金蛇营’的名声,却打听不到‘金蛇王’的姓名,原来便是你贤弟。我去禀明闯王,这三个营归你指挥。咱们的兵力可更大了。”
李岩又道:“官军腐败已极,义兵一到,那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只是眼前却有个难题。”袁承志道:“什么?”李岩道:“刚才接到急报,说有十尊西洋红夷大炮,要运到潼关去给孙传庭。孙老儿大败之余,士无斗志,已不足为患。只不过红夷大炮威力非同小可,一炮轰将出来,立时杀伤数十人,倒是件隐忧。”
袁承志道:“这十尊大炮小弟在道上见过,确是神态可畏,想来威力非常,难道不是运去山海关打满洲人的么?”李岩道:“这些大炮万里迢迢的运来,听说本是要去山海关防御满洲兵的。但闯王节节得胜,朝廷便改变了主意,十尊大炮已折而向西,首途赴潼关去了。”袁承志皱眉道:“皇帝镇压百姓,重于抵御外敌。大哥,你说怎么办?”李岩道:“大炮一到潼关,咱们攻关之时,势必以血肉之躯抵挡火炮利器,虽然不一定落败,但损折必多……”袁承志道:“因此咱们要在半路上截他下来。”
李岩拊掌大喜道:“要偏劳兄弟立此大功。”袁承志沉吟道:“洋兵火器挺厉害,兄弟已见识过,要夺大炮,须另出计谋,能否成事,实在难说。不过这事有关天下气运,小弟必当尽力,若能仰仗闯王神威,一举成功,那是万民之福。”
众人又谈了一会军旅之事,袁承志问起李岩的夫人。李岩道:“她在河南,平时也常常说起你。”安大娘插口道:“李将军的夫人真是女中英豪。喂,孩子,你有了意中人吗?”袁承志想起青青,脸上一红,微笑不答。安大娘叹道:“似你这般人才,不知谁家姑娘有福气,唉!”忽然想起小慧:“小慧跟他小时是患难旧侣。他如能做我女婿,小慧真终身有托。但她偏跟那傻里傻气的崔希敏好,那也是各有各的缘法了。”
田、刘、侯三人听他们谈到私事,插不进口,就站起告辞。侯飞文道:“盟主,明儿一早,我带领手下兄弟前来听令。”袁承志道:“好!”侯飞文问了相会地点,三人辞出。
李岩与袁承志坐了下来,剪烛长谈天下大势,越说越情投意合。袁承志于国事兴衰,世局变幻,所知甚浅,听着李岩的谈论,每一句话都令他有茅塞顿开之感。直到东方大白,金鸡三唱,两人兴犹未已。回顾安大娘,只见她以手支头,兀自瞧着躺在地下的丈夫默默出神。
李岩低声叫道:“安大娘!”安大娘抬起了头。李岩道:“这人怎么处置?”安大娘心乱如麻,摇头不答。李岩知她难以决断,也就不再理会,对袁承志道:“兄弟,你我就此别过。”袁承志道:“我送大哥一程。”
两人和安大娘别过,携手出屋,并肩而行。李岩的卫士远远跟随。两人一路说话,走出了七八里路。李岩道:“兄弟,你回去吧。”袁承志和他意气相投,恋恋不舍。李岩道:“兄弟,闯王大业告成之后,我和你隐居山林,饮酒为乐,今后的日子长着呢。”袁承志喜道:“若能如此,实慰生平之愿。”二人洒泪而别。
袁承志眼望义兄上马绝尘而去,这才回归客店。见侯飞文已带了数十名精壮汉子在店中等候,把大厅和几个院子都挤得满满的。青青、哑巴、洪胜海等人却已不见。阿九和一众从人见了这许多粗豪大汉,竟不动声色,耽在房中不出。袁承志对侯飞文道:“侯大哥,你带领几位弟兄向西南查探,看那队西洋兵带的大炮是向北来呢,还是折向西方。查明之后,请速回报。”侯飞文应了,挑了三名同伴,出店上马而去。
侯飞文刚走,沙天广和程青竹两人奔进店来,见了袁承志,喜道:“啊,袁相公回来了。”袁承志未及答话,又见青青、哑巴、洪胜海闯进厅来。青青一头秀发给风吹得散乱,脸颊晕红,见了袁承志,登时喜上眉梢,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袁承志才知大家不放心,分头出去接应自己,当下说了昨晚之事。
青青低下了头,一语不发。袁承志见她神色不对,把她拉在一旁,轻声道:“是我让你耽心了。”青青一扭身子,别开了头。承志知她生气,搭讪道:“可惜你没有见到我那位李大哥。青弟,他也算是你哥哥啊。”青青虽是女子,但承志叫顺了口,一直仍叫她青弟。青青道:“哥哥没良心,要哥哥来做什么?”承志道:“真是对不起,下次一定不再让你耽心啦。”青青道:“下次自有别人来给你耽心,要我耽心干么?”承志奇道:“咦,谁啊?”青青嘟起嘴道:“那个阿九啊,她不住问你那里去了,关心得不得了。”一顿足,回自己房去了。
等到中午,不见她出来吃饭,袁承志叫店伙把饭菜送到她房里去,等吃过饭后,再去赔罪就是,适才见她慌乱忧急之状,此时回想,心下着实感动。那知店伙把饭菜捧了回来,说道:“姑娘不在屋里!”袁承志一惊,忙撇下筷子,奔到青青房里,只见人固不在,连兵刃衣囊也都带走了。他心中着急,寻思:“这一负气而去,却到那里去了?她常常惹事闯祸,好教人放心不下。只是现下大事在身,不能亲自去寻。”于是派洪胜海出去探访,吩咐见到了,好歹要劝姑娘回来。
等到傍晚,侯飞文骑着快马回来,一进门就道:“洋兵队伍果然折而向西,咱们快追。”袁承志当即站起,命哑巴在店中留守铁箱,自己率领程、沙、胡、铁四人以及侯飞文等河北群豪,连夜向西南赶去,估量大炮沉重,难以快行,必可追上。
到第三日清晨,袁承志等穿过一个小镇,只见十尊大炮排在一家酒楼之外,每尊炮旁有六名洋兵执枪守卫。众人大喜,相视而笑。铁罗汉叫道:“肚子饿啦,肚子饿啦!”袁承志道:“好,我们再去会会那两个洋官。”
众人直上酒楼,铁罗汉走在头里,一上楼就惊叫一声。只见几名洋兵手持洋枪,对准了青青,手指扳住枪机。一旁坐着那两个西洋军官彼得、雷蒙和那西洋女子若克琳。
雷蒙见众人上来,叽咦咕噜的叫了几声,又有几名洋兵举起了枪对着他们,大声呼喝。袁承志急中生智,提起一张桌子,猛向众洋兵掷去,跟着飞身而前,在青青肩头按落,两人蹲低身子,一阵烟雾过去,众枪齐发,铅子都打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