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愁肠百结。宛儿软语宽慰,派出帮友四处打听消息。
过了大半个时辰,忽然蓬的一声,屋顶上掷下一个大包裹。众人吃了一惊。袁承志焦急异常,双手力扯,拉断包上绳索,还未打开,已闻到一阵血腥气,心中怦怦乱跳,双手出汗,揭开包袱,赫然是一堆给切成八块的尸首,首级面色已成乌黑,但白须白发宛然可辨,看清楚是独眼神龙单铁生。
他跃上屋顶,四下张望,只见西南角上远处有条黑影飞跑疾奔,料知必是送尸首来之人,当下提气急追,赶出里许,只见他奔入一座林子中去了。
袁承志直跟了进去。只见那人走到树林深处,数十名五毒教教众围着一堆火,正在高声谈论。一人偶然回头,突见袁承志掩来,惊叫道:“恶家伙来啦!”四散奔逃。
袁承志先追逃得最远最快的,举手踢足,将各人穴道一一点了,回过身来,近者手点肘撞,远者铜钱掷打,只听得林中呼啸奔逐,惊叫斥骂之声大作。过了一盏茶时分,林中声息俱寂,袁承志垂手走出,拍了拍身上灰尘。
这一役把岑其斯、齐云璈等五毒教中高手一鼓作气的尽数点倒,只何铁手和何红药两人不在其内。他心中稍定,寻思:“只要青弟此时还不遭毒手,他们便有天大仇恨,也不敢加害。”
回到住宅,焦心等候,傍晚时分,出去打探的人都回报说没找到线索。天交二更,袁承志吩咐吴平与罗立如,将单铁生的尸首送往顺天府衙门去,公门中人见到他的模样,自知是五毒教所下毒手。焦宛儿领着几名帮友,留在宅里看护伤者,防备敌人。
袁承志焦虑挂怀,那里睡得着?盘膝坐在床上,筹思明日继续找寻青青之策。约莫坐了一个更次,四下无声,只听得远处深巷中有一两声犬吠,打更的竹柝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他思潮起伏,自恨这一次失算中计,遭到下山以来的首次大败,静寂中忽听得围墙顶上轻轻一响,心想:“如是吴罗二人回来,轻身功夫无此高明,必是来了敌人。”当下安坐床上,静以待变。只听窗外如一叶落地,接着一人格格娇笑,柔声道:“袁相公,客人来啦。”袁承志道:“有劳何教主枉驾,请进来吧!”取出火摺点亮蜡烛,开门迎客。
何铁手飘然而入,见袁承志室中陈设简陋,除了一床一桌之外,四壁萧然,笑道:“袁相公好清高呀。”袁承志哼了一声。
何铁手道:“我这番来意,袁相公一定知道的了。”袁承志道:“要请何教主示下。”何铁手道:“你有求于我,我也有求于你,咱们这回合仍没输赢。”袁承志道:“我想不必再较量了。何教主有智有勇,兄弟十分佩服。”何铁手笑道:“这是第一个回合,除非你把我们五仙教一下子灭了,否则还有得让你头疼的呢。”
袁承志一凛,心想他们纠缠不休,确是不易抵挡,说道:“何教主既跟我那兄弟的尊人有仇,还是迳去找他本人为是,何必跟年轻人为难?常言道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铁手嫣然一笑,说道:“倘若那人真是你的兄弟,事情倒不易办了。这般花容月貌的大姑娘,连我见了也不禁动心,袁相公只怕不能任由她落入一批心狠手辣之辈的毒手罢?客人到来,你酒也不请人喝一杯么?”
袁承志心想此人真怪,于是命僮仆端整酒菜。宛儿不放心,换上了书僮的装束,亲端酒菜,送进房来。何铁手笑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袁相公的书僮,生得也这般俊。”
袁承志斟了两杯酒。何铁手举杯饮干,接着又连饮两杯,笑道:“袁相公不肯赏脸喝我们的酒,小妹却生来卤莽大胆。”宛儿接口道:“我们的酒永远不会有毒。”何铁手笑道:“好,好,真是一位伶牙利齿的小管家。干杯!”
袁承志和她对饮了一杯,烛光下见她星眼流波,桃腮欲晕,含羞带笑,神态娇媚,暗忖:“所识女子之中,论相貌美丽,言动可爱,自以阿九为第一,无人可及。小慧诚恳真挚。宛儿豪迈可亲。青弟虽爱使小性子,但对我全心全意,一片真情,令人心感。那知还有何铁手这般艳若桃李、毒如蛇蝎的人物,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铁手见他出神,也不言语,只淡淡而笑,过了一会,低声道:“袁相公的武功,小妹拜服之极。似乎尊师金蛇郎君也不会这点穴手段。这门功夫,袁相公是另有师承的了。”袁承志道:“不错,我是华山派门下弟子。”何铁手道:“袁相公武功集诸家所长,难怪神乎其技。小妹今晚是求师来啦。”
袁承志奇道:“这话我可不明白了。”何铁手笑道:“袁相公倘若不嫌小妹资质愚鲁,就请收归门下。”袁承志道:“何教主一教之长,武功出神入化,却来开这玩笑。”何铁手道:“你如不传我解穴之法,难道我们教中几十个人,就眼睁睁让他们送命不成?”袁承志道:“只要你把我朋友送回,再应承以后永远不来纠缠,我当然会给他们解救。”何铁手道:“这么说来,袁相公是不肯收我这个弟子了?”
袁承志道:“兄弟学艺未精,求师还来不及,那敢教人?咱们好言善罢,既往不咎,你道怎样?”何铁手笑道:“你把我的部属治好,咱们就两家言和,化敌为友。不过,你的夏姑娘是我姑姑请去的,虽跟我不相干,我却混水摸鱼,另有用意,那是要挟,要你收我为徒,我才肯放人。像你这等明师,千载难逢,我阴魂不散,非拜你为师不可。师父,你答应了吧!”说到后来,软语相求,娇柔婉转,听来简直有些销魂蚀骨,倒似是以女色相诱一般。宛儿听到这里,走出房外。
袁承志见她娇媚百端,不敢稍假辞色,板起了脸,默不作声。
何铁手盈盈站起,笑道:“啊哟,咱们的袁大盟主生气啦。”裣衽万福,笑道:“好啦,好啦,我给你赔不是。”袁承志还了一揖。何铁手道:“夏姑娘在我们这里,我担保决不敢有一分一毫无礼相待,我就当她是师娘一般恭恭敬敬,总要感动得你做成我师父,徒儿自然把我师娘好好送回给师父。此后也决不再骚扰你别的朋友。明儿便请你大驾光临,救治我的朋友。”袁承志道:“救你部属,一言为定。其余却免谈了。”何铁手微微躬身,转身走出。她并不上屋,迳往大门走去。袁承志只得跟着送出,僮仆点烛开门。
焦宛儿跟在袁承志身后,暗想:“这女子行动诡秘,别在大门外伏有徒党,诱袁相公出去袭击,我先去瞧瞧。”于是慢慢落后,身上藏好蛾眉钢刺,越墙而出,躲在墙角边向外望去,只见大门口停了一乘暖轿,四名轿夫站在轿前,此外却无别人。宛儿矮了身子,悄悄走到轿后,双手把轿子轻轻一托,知道轿内无人,这才放心,正要走回,大门开处,僮仆手执灯笼,袁承志把何铁手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