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只听他大声说道:“各位贤弟请回吧!”抱拳一拱,身形端凝,当真是稳若泰山。
岸上诸人齐声说道:“恭祝老师一路顺风,为我九龙派扬威京师。”那老者微微一笑,说道:“扬威京师是当不起的,只盼九龙派的名头不在我手里砸了,也就是啦。”
袁紫衣听他声音洪亮,中气充沛,这几句话似是谦逊,但语气间其实甚为自负。只听得噼啪声响,震耳欲聋,湘江水上红色纸屑飞舞,岸上船中一齐放起鞭炮。
袁紫衣知鞭炮一完,大船便要开行,于是轻轻下马,拾起两片石子,往鞭炮上掷去。两串鞭炮都长逾两丈,石片掷到,登时从中断绝,嗤嗤声响,燃着的鞭炮堕入湘江,立时熄灭了。
这一来,岸上船中,人人耸动。鞭炮断灭,那是最大的不祥之兆。众人瞧得清楚,鞭炮是岸上这黄衫少女用石片打断。六七名大汉立即奔近身去,将她团团围住,大声喝道:“你是谁?”“谁派你来捣乱混闹?”“打断鞭炮,是什么意思?”“当真吃了豹子胆、老虎心,竟敢来惹九龙派的易老师!”若非见她只是个孤身美貌少女,早就老拳齐挥,一拥而上了。
袁紫衣深知韦陀门与八仙剑的武功底细,事先也练过他们的拿手招式,出手时成竹在胸,并不畏惧,这九龙派却不知是甚来历,见众人声势汹汹,只得微笑道:“我用石子打水上的雀儿,不料失手打断了炮仗,实在过意不去。对不起啦!”
众人听她语声清脆,一口外路口音,大家又七张八嘴的道:“失手打断一串,也还罢了,岂有两串一齐打断之理?”“你叫什么名字?”“到易家湾来干么?”“今日是黄道吉日,给你这么一混闹,唉,易老师可有多不痛快!”
袁紫衣笑道:“两串炮仗有什么稀罕?再去买几串来放放也就是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约莫有二两来重,托在掌中,这锭金子便买一千串鞭炮也已足够。众人面面相觑,均觉这少女十分古怪,没人伸手来接。
袁紫衣笑道:“各位都是九龙派的弟子吗?这位易老师是贵派的掌门人,是不是?他要到北京去参与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是不是?”她问一句,众人便点一点头。袁紫衣摇头道:“炮仗熄灭,大大不祥。易老师还是别去了,在家安居纳福的好。”
人群中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袁紫衣神色郑重,说道:“我瞧易老师神色不正,印堂上深透黑气,杀纹直冲眉梢。倘若去了京师,不但九龙派威名堕地,易老师怕还有杀身之祸。”众人一听,不由得相顾变色。有的在地下直吐口水,有的高声怒骂,也有的窃窃私议,只怕这女子会看相,这话说不定还真有几分道理。
众人站立之处与大船船头相去不远,她又语音清亮,每一句话都传入了那易老师耳中。他细细打量袁紫衣,见她身材苗条,体态婀娜,似乎并不会武,但适才用石片打断鞭炮,出手巧妙,劲道不弱,又见她所乘白马神骏英伟,实非常物,料想此人定是有所为而来,拱手说道:“姑娘贵姓,请借一步上船说话。”
袁紫衣道:“我姓袁,还是易老师上岸来吧。”
当时湘人风俗,乘船远行,登船之后,船未开行而回头上岸,于此行不利。那易老师眉头微皱,沉吟不语。他虽武功高强,做到一派掌门,但生平对星相卜占、风水堪舆等说甚为崇信,见炮仗为这年轻女子打灭,又说什么杀身之祸等不祥言语,心想她越说越难听,不如置之不理,吩咐船家:“开船吧!”喃喃自语:“阴人不祥,待到了省城,咱们再买福物,请神冲煞。”船家高声答应,有的拉起铁锚,有的便拔篙子。
袁紫衣见他不理自己,竟要开船,大声叫道:“慢来,慢来!你若不听我劝告,不出百里便要桅断舟覆,全船人等大大不利。”说着快步走近。易老师脸色更加阴沉,厉声道:“我瞧你年纪轻轻,不来跟你一般见识。若再胡说八道,可莫怪我不再容情。”
袁紫衣跃上船头,微笑道:“我全是一片好意,易老师何必动怒?请问易老师大名如何称呼,我再跟你拆一个字,对你大有好处。”易老师哼了一声,道:“不须了!”
袁紫衣道:“好,易老师既不肯以尊号相示,我便拆一拆你这个姓。‘易’字上面是个‘日’字,下面是个‘勿’字,‘勿日’便是‘不日’,‘不日归天’,意思是命不久矣。易老师此行乘船,走的是一条水路,‘易’字加‘一’加‘水’,便成为‘汤’,‘赴汤蹈火’,此行大为凶险。舟为器皿之象,‘汤’下加‘皿’为‘荡’,所谓‘荡然无存’,全船人等,性命难保。‘汤’字之上加‘草’为‘荡’,古诗云:‘荡子行不归’,易老师这一次只怕要死于异乡客地了。”
易老师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在桅杆上用力拍去,砰的一声,一条粗大的桅杆不住摇晃,喝道:“你有完没完?”
袁紫衣笑道:“易老师此行,百事须求吉利,那个‘完’字,是万万说不得的。‘完结’、‘完蛋’、‘完了’,都没什么好。易老师,你到北京是去争雄图霸,不是动拳脚,便要动刀枪。‘易’字加‘足’为‘踢’,加‘刀’为‘剔’,因此你不但自己给人踢倒,九龙派还得给人剔除。”
易老师越听越怒,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由得暗自心惊,强言道:“我单名一个‘吉’字,早便吉祥吉利了,你还有何话说?”袁紫衣摇头道:“大凶大险。这个‘吉’字本来甚好,但偏偏对易老师甚为不祥。‘易’者,换也,将吉祥更换了去,那是什么?自然是不吉了。”易吉默然。
袁紫衣又道:“这‘吉’字拆将开来,是‘十一口’三字。易老师啊,凡人只有一口,你却有十一口。多出来的十口是什么口?那自然是伤口,是刀口了。由此观之,你此番上北京去,命中注定要身中十刀。”
越是迷信之人,越听不得不祥之言。易吉本来雍容宽宏,面团团的一副富家翁气象,此时眉间斗现煞气,斜目横睨袁紫衣,冷笑道:“好,袁姑娘,多谢金玉良言。你是那一位老师门下?令尊是谁?”
袁紫衣笑道:“你也要给我算命拆字么?何必要查我的师承来历?”易吉冷笑道:“瞧你年纪轻轻,咱们又素不相识,你定是受人指使,来踢易某的盘子来着。姓易的大不与小斗,男不与女争,你叫你背后那人出来,瞧瞧到底是谁身中十刀,尸骨不归故乡。”他伸手指着她脸,大声道:“你背后那人是谁?”
袁紫衣笑道:“我背后的人么?”假装回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岸边站着一人,穿一身粗布青衣,打扮作乡农模样,正是胡斐,心想不知他何时到了此处,自己全神贯注的给易吉拆字,竟没察觉。她不动声色,回过头来,笑道:“我背后这人么?我瞧他是个看牛挑粪的乡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