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跟人打架……”说到这里,蓦地里想到了木婉清,接着道:“虽仍娇美可爱,惹人疼惜,总不免横蛮了一点儿。”
王夫人本来听得不住点头,甚是欢喜,突然脸色一沉,喝道:“大胆,你在讥刺于我么?”段誉吃了一惊,忙道:“不敢!不知怎地冒犯了夫人?”王夫人怒道:“你听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等鬼话,前来辱我?谁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娴静温雅,又有什么好了?”段誉一怔,说道:“晚生所言,仅以常理猜度,会得武功的女子之中,原有不少人既美貌、又颇通情理的。”不料这话在王夫人听来仍大为刺耳,厉声道:“你说我不通情理吗?”
段誉道:“通不通情理,夫人自知,晚生何敢妄言。只不过逼人杀妻另娶,这等行迳,似乎有点儿于理不合。”他说到后来,心头也有气了,不再有何顾忌。
王夫人左手轻挥,在旁伺候的四名婢女一齐走上两步,躬身道:“是!”王夫人道:“押这人下去,命他浇灌茶花。”四名婢女齐声应道:“是!”
王夫人道:“段誉,你是大理人,又是姓段的,早就该死之极。现下死罪暂且寄下了,罚你在庄前庄后照料茶花,尤其今日取来这四盆白茶,务须小心在意。我跟你说,这四盆白茶倘若死了一株,便砍去你一只手,死了两株,砍去双手,四株齐死,你便四肢齐断。”段誉道:“倘若四株都活呢?”王夫人道:“四株种活之后,你再给我种植其他的名种茶花。什么十八学士、十三太保、八仙过海、七仙女、风尘三侠、二乔这些名种,每一种我都要几本。倘若办不到,我挖了你眼珠。”
段誉大声抗辩:“这些名种,便在大理也属罕见,在江南如何能轻易得到?每一种都有几本,那还说得上什么名贵?‘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名花和倾国之色,都是百年难遇的,这才叫名贵啊!你乘早将我杀了是正经。今天砍手,明天挖眼,那一天你侥幸得了什么名种茶花,只养得十天半月,没等开花,就已枯黄干瘪,一命呜呼了!”王夫人叱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在我面前胆敢如此放肆?押了下去!”
四名婢女走上前来,两人抓住了他衣袖,一人抓住他胸口,另一人伸掌在他背脊前推,五人拖拖拉拉的一齐下楼。这四名婢女都会武功,段誉在她们挟制之下,手脚不由自主,“凌波微步”自是半步也施展不出,心中只暗叫:“倒霉,倒霉!”
四名婢女又拉又推,将他拥到一处花圃,一婢将一柄锄头塞在他手中,一婢取过一只浇花的木桶,说道:“你听夫人吩咐,乖乖的种花,还可活得性命。你这般冲撞夫人,不立刻活埋了你,算你天大造化。”另一名婢女道:“除了种花浇花,庄子中不许乱闯乱走,藏书的所在更加一步不可踏进,否则那是自己寻死,谁也没法救你。”四婢十分郑重的嘱咐一阵,这才离去。段誉呆在当地,当真哭笑不得。
在大理国中,他位份仅次于伯父保定帝和父亲镇南王皇太弟,将来父亲继承皇位,他便是储君皇太子,岂知给人擒来江南,要烧要杀,要砍去手足、挖了双眼,那还不算,这会儿却让人逼着做起花匠来。虽然他生性随和,待人有平等之心,在大理皇宫和王府之中,也时时瞧着花匠修花剪草,锄地施肥,跟他们谈谈说说,但在王子心中,自当花匠是卑微之人。
幸好他天性活泼快乐,遇到逆境挫折,最多沮丧得一会儿,不久便高兴起来。自己譬解:“我在无量山石洞之中,已拜了那位神仙姊姊为师。这位王夫人和那神仙姊姊相貌好像,只不过年纪大些,我便当她是我师伯,有何不可?师长有命,弟子服其劳,本就该的。何况莳花原是文人韵事,总比动刀抡枪的学武高雅得多了。至于比之给鸠摩智在慕容先生的墓前活活烧死,更是在这儿种花快活千倍万倍。只可惜这些茶花品种太差,要大理王子来亲手服侍,未免是大才小用、杀鸡用牛刀了。哈哈,你是牛刀吗?有何种花大才?”又想:“在曼陀山庄多耽些时候,总有机缘能见到那位身穿藕色衫子的姑娘一面,这叫做‘段誉种花,焉知非福’!”
一想到祸福,便拔了一把草,心下默祷:“且看我段誉几时能见到那位姑娘的面。”将这把草右手交左手,左手交右手的筮算,一筮之下,得了个艮下艮上的“艮”卦,心道:“‘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这个卦可灵得很哪,虽不见其人,终究无咎。”
再筮一次,得了个坎下兑上的“困”卦,暗暗叫苦:“‘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三年都见不到,真乃困之极矣。”转念又想:“三年见不到,第四年便见到了。来日方长,何困之有?”
占筮不利,不敢再筮了,口中哼着小曲,负了锄头,信步而行,心道:“王夫人叫我种活那四盆白茶。这四盆花确是名种,须得找个十分优雅的处所种了起来,方得相衬。”一面走,一面打量四下景物,突然之间,哈哈哈的大声笑了出来,心道:“王夫人对茶花一窍不通,偏偏要在这里种茶花,居然又称这庄子为曼陀山庄。却全不知茶花喜阴不喜阳,种在阳光烈照之处,纵然不死,也难盛放,再大大的施上浓肥,什么名种都给她坑死了,可惜,可惜!好笑,好笑!”
他避开阳光,只往树荫深处行去,转过一座小山,只听得溪水淙淙,左首一排绿竹,右首一排垂柳,四下里甚是幽静。该地在山丘之阴,日光照射不到,略有少些日照,也都给柳枝遮去了,王夫人只道不宜种花,因此上一株茶花也无。段誉大喜,说道:“这里最妙不过。”
回到原地,将四盆白茶逐一搬到绿竹丛旁,相妥地形,以花锄挖了孔穴,打碎瓷盆,连着盆泥一起移植在地。他虽从未亲手种过,但自来看得多了,依样葫芦,居然做得极为妥贴。不到半个时辰,四株白茶已种在绿竹之畔,左首一株“抓破美人脸”,右首是“红妆素裹”和“满月”,那一株“眼儿媚”则斜斜的种在小溪旁一块大石之后,自言自语:“此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要在掩掩映映之中,才增姿媚。”中国历来将花比作美人,莳花之道,也如装扮美人一般。段誉出身皇家,幼读诗书,于这等功夫自是高人一等。
他伸手溪中,洗净了双手泥污,架起了脚坐在大石上,对那株“眼儿媚”正面瞧瞧,侧面望望,心想:“婉妹的容光眼色,也是这般妩媚。咦,奇了,她自叫我‘段郎’之后,对我便只有娇媚,决不再有半分横蛮。”又想:“阿碧双眼中没半分媚态,却有天然的温柔,她不是‘眼儿媚’,是名种‘春水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