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丐听了智光、徐长老等人的言语,心情也都混乱异常。有些人先前已然听说他是契丹后裔,但始终将信将疑,旁的人则到此刻方知。眼见证据确凿,连乔峰自己似乎也已信了。乔峰素来于属下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那料到他竟是契丹子孙。辽国和大宋的仇恨纠结极深,丐帮弟子死于辽人之手的,历年来不计其数,由一个契丹人来做丐帮帮主,委实不可思议。但说要将他逐出丐帮,却谁也说不出口。
一时杏子林中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突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时自难断言。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拙于言词,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常言道得好:‘慢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别人想得之而甘心?别人怕他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因而要杀他灭口?”说这话的,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这几句话的用意再也明白不过,直指杀害马大元的凶手便是乔峰,而其行凶的主旨,在于消除他是契丹人的证据。
乔峰缓缓转头,瞧着这个全身缟素、背影苗条,娇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珑的女子,说道:“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马副帮主?”
马夫人一直背转身子,双眼向地,这时突然抬起头来,瞧向乔峰。但见她一对眸子晶亮如宝石,黑夜中发出闪闪光采,乔峰微微一凛,听她说道:“妾身是无知无识的女流之辈,出外抛头露面已是不该,何敢乱加罪名于人?只先夫死得冤枉,哀恳众位伯伯叔叔念着故旧之情,查明真相,为先夫报仇雪恨。”说着盈盈拜倒,竟对乔峰磕下头去。
她没一句说乔峰是凶手,但每一句话都指向他身上。乔峰眼见她向自己跪拜,心下恚怒,却又不便发作,只得跪倒还礼,道:“嫂子请起。”
杏林左首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马夫人,我心中有个疑团,能不能请问你一句话?”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见是个穿淡绛衫子的少女,正是阿朱。
马夫人问道:“姑娘有什么话要查问我?”阿朱道:“查问是不敢。我听徐长老和夫人言道,马前辈这封遗书,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长老开拆时,漆印仍属完好,当时这位泰山单大爷也在其旁,证明此信未经开拆。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马夫人道:“不错。”阿朱道:“然则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外,本来谁都不知。慢藏诲盗、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了。”
众人听了,均觉此言甚是有理。
马夫人道:“姑娘是谁?却来干预我帮中大事?”阿朱道:“贵帮大事,我一个小小女子,岂敢干预?但你们要诬陷我家公子,小女子非据理分辩不可。”马夫人又问:“姑娘家的公子是谁?是乔帮主么?”阿朱微笑摇头,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马夫人道:“嗯,原来如此。”她不再理会阿朱,转头向执法长老道:“白长老,本帮帮规如山,倘若长老犯了帮规,那便如何?”执法长老白世镜脸上肌肉微微一动,凛然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马夫人道:“若是比你白长老品位更高之人呢?”白世镜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乔峰瞧了一眼,说道:“本帮帮规乃祖宗所定,不分辈份尊卑,品位高低,须当一体凛遵。同功同赏,同罪同罚。”
马夫人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时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就在先夫遭难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
众人都是一惊。有人问道:“偷盗?偷去了什么?伤人没有?”
马夫人道:“并没伤人。贼子用了下三滥的薰香,将我及两名婢仆薰倒了,翻箱倒箧的大搜一轮,偷去了十来两银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那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贼子盗银之事?幸好先夫将这封遗书藏在极隐秘之处,才没给贼子搜去毁灭。”
这几句话再也明白不过,显是指证乔峰自己或是派人赴马大元家中盗书,他既去盗书,自是早知遗书中的内容,杀人灭口一节,可说昭然若揭。至于他何以会知遗书内容,则或许是那位带头大侠、汪帮主、马副帮主无意中泄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阿朱一心要为慕容复洗脱,不愿乔峰牵连在内,说道:“小毛贼来偷盗十几两银子,那也事属寻常,只不过时机巧合而已。”马夫人道:“姑娘之言甚是,初时我也这么想。但后来在那小贼进屋出屋的窗口墙脚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来是那小贼匆忙来去之际掉下的。我一见那件物事,心下惊惶,方知这件事非同小可。”
宋长老道:“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非同小可?”马夫人缓缓从包袱中取出一条八九寸长的物事,递向徐长老,说道:“请众位伯伯叔叔作主。”待徐长老接过那物事,她扑倒在地,大放悲声。
众人向徐长老看去,只见他将那物事展了开来,原来是一柄摺扇。徐长老沉着声音,念着扇面上的一首诗道:
“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一听到这首诗,一惊非同小可,凝目瞧摺扇时,见扇面反面绘着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图。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首古诗是恩师汪剑通所书,而这幅图画,便是出于徐长老手笔,画笔虽不甚精,但一股侠烈之气,却随着图中朔风大雪而更显得慷慨豪迈。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恩师所赐,他向来珍视,妥为收藏,怎会失落在马大元家中?何况他生性洒脱,身上从不携带摺扇之类物事。
徐长老翻过扇子,看了看那幅图画,正是自己亲手所绘,叹了口长气,喃喃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汪帮主啊汪帮主,你这件事可大大做错了!”
乔峰乍闻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来百感交集,近十年来,他每日里便在计谋如何破灭辽国,多杀契丹胡虏,突然间惊悉此事,纵然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禁不住手足无措。然而待得马夫人口口声声指责他阴谋害死马大元,自己的摺扇又再出现,他心中反而平定,霎时之间,脑海中转过了几个念头:“有人盗我摺扇,嫁祸于我,这等事可难不倒乔峰。”向徐长老道:“徐长老,这柄摺扇是我的。”
丐帮中辈份较高、品位较尊之人,听得徐长老念那诗句,已知是乔峰之物,其余帮众却不知道,待听得乔峰自认,又都一惊。
徐长老心中也是感触甚深,喃喃说道:“汪帮主总算将我当作心腹,可是密留遗令这件大事,却不让我知晓。”
马夫人站起身来,说道:“徐长老,汪帮主不跟你说,是为你好。”徐长老不解,问道:“什么?”马夫人凄然道:“丐帮中只大元知道此事,便惨遭不幸,你……你如事先得知,未必能逃过此劫。”
乔峰朗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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