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锣鼓声中,一名星宿弟子取出一张纸来,高声诵读,骈四骊六,乃一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此人请了一个腐儒撰此歌功颂德之辞,但听得高帽与马屁齐飞,法螺共锣鼓同响,有云:“老仙年寿虽高,但长春不老,千岁年少,绮年玉貌,翩翩少年。不知者以为后辈初学,然观其盖世神功,方知己为井底之蛙,不知仙姿之永保青春也!该尊之为‘少侠’,而不宜称‘老仙’也。”
别小看了这些无耻歌颂之声,于星宿老怪的内力,竟也大有推波助澜之功。锣鼓和颂扬声中,火柱更旺,又向前推进了半尺。
突然间脚步声响,二十余名汉子从屋后奔出来,挡在苏星河身前,便是适才抬玄难等人上山的一干聋哑汉子,都是苏星河的门人。丁春秋掌力催逼,火柱烧向这二十余人身上,登时嗤嗤声响,将一干人烧得皮焦肉烂。苏星河想挥掌将他们推开,但隔得远了,掌力不及。这二十余人笔直的站着,全身着火,却绝不稍动,只因口不能言,更显悲壮。这一来,旁观众人都耸然动容,连王语嫣和段誉的目光也都转了过来。
段誉叫道:“不得如此残忍!”右手伸出,要以“六脉神剑”向丁春秋刺去,可是他运剑不得其法,全身充沛的内力只在体内转来转去,却不能从手指中射出。他满头大汗,叫道:“慕容公子,你快出手制止。”
慕容复道:“段兄方家在此,小弟何敢班门弄斧?段兄的六脉神剑,再试一招罢!”
段延庆来得晚了,没见到段誉指发六脉神剑,听了慕容复这话,不禁心头大震,斜睨段誉,要看他是否真的会此神功,但见他右手手指点点划划,出手大有道理,但内力却半点也无,心道:“什么六脉神剑,倒吓了我一跳。原来这小子虚张声势,招摇撞骗。虽然故老相传,我段家有六脉神剑奇功,可那里有人练成过?”
慕容复见段誉并不出手,只道他有意如此,当下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又过得一阵,二十余个聋哑汉子在火柱烧炙下已死了大半,其余小半也已重伤,纷纷摔倒,成了黑炭相似。锣鼓声中,丁春秋袍袖挥动,火柱又向苏星河扑来。
薛慕华叫道:“休得伤我师父!”纵身要挡到火柱之前。苏星河挥掌将他推开,说道:“徒死无益!”左手凝聚残余内力,向火柱击去。这时他内力几将耗竭,这一掌只将火柱暂且一阻,只觉全身炽热,满眼望出去通红一片,尽是火焰。他体内真气即将油尽灯枯,料想丁春秋杀了自己后必定闯关直入,师父装死三十年,终究难脱毒手。他身上受火柱煎迫,内心更为难过。
虚竹见苏星河处境危殆万分,但一直挺立当地,不肯后退半步,便即抢上前去,搭住他后心,想将他推在一旁,叫道:“徒死无益,快让开罢!”便在此时,苏星河正挥掌向外推出。他这一掌的力道已衰微之极,原不想有何功效,只是死战到底,不肯束手待毙而已,那知背心后突然间传来一片浑厚无比的内力,且家数和他相同,这一掌推出,力道登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听得呼的一声响,火柱倒卷过去,直烧到丁春秋身上,余势未尽,连星宿群弟子也都卷入火柱之中。
霎时间锣鼓声呛咚当啷,嘈成一团,铙钹喇叭,随地乱滚,“星宿派威震中原,我恩师当世无敌”的颂声之中,夹杂着“哎唷,我的妈啊!”“乖乖不得了,星宿派逃命要紧!”“星宿派能屈能伸,下次再来扬威中原罢”的呼叫声。
丁春秋大吃一惊,其实虚竹的内力加上苏星河的掌风,也未必便胜过了他,只是他已操必胜,正自心旷神怡,洋洋自得,于全无提防之际,突然间遭到反击,不禁仓皇失措。同时他察觉到对方这一掌中所含内力圆熟老辣,远在师兄苏星河之上,而显然又是本派功夫,莫非给自己害死了的师父突然显灵?师父的鬼魂来找自己算帐?他一想到此处,心神慌乱,内力凝聚不起,火柱卷到了身上,竟无力推回,衣衫须发尽皆着火。
群弟子“星宿老仙大势不妙”呼叫声中,丁春秋惶急大叫:“铁头徒儿,快快出手!”游坦之当即挥掌向火柱推去。只听得嗤嗤嗤声响,火柱遇到他掌风中的奇寒之气,霎时间火焰熄灭,连青烟也消失得极快,地下仅余几段烧成焦炭的大松木。
丁春秋须眉俱焦,衣服也烧得破破烂烂,狼狈之极,他害怕师父阴魂显灵,不敢再在这里逞凶,叫道:“走罢!”一晃身间,身子已在七八丈外。
星宿派弟子没命的跟着逃走,锣鼓喇叭,丢了一地,那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并没读完,却已给大火烧去了一大截,随风飞舞。只听得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一名星宿派弟子飞在半空,摔将下来,就此不动。众人面面相觑,料想星宿老怪大败之余,老羞成怒,不知那一个徒弟出言相慰,拍马屁拍上了马脚,给他发掌击毙。
玄难、段延庆、鸠摩智等都以为苏星河施出苦肉计诱敌,让丁春秋耗费功力来烧一群聋哑汉子,然后石破天惊的施以一击,令他招架不及,铩羽而去。聋哑老人的智计武功,江湖上向来有名,适才他与星宿老怪开头一场恶斗,只打得径尺粗细的大松树一株株翻倒,人人看得心惊动魄,他最后施展神功,将星宿老怪逐走,谁都不以为异。
玄难道:“苏先生神功渊深,逐走老怪,料想他于这场恶斗之后丧魄落魂,不敢再闯中原。先生造福武林,大非鲜浅。”
苏星河瞥眼见到虚竹手指上戴着师父的宝石戒指,方明其中究竟,又悲又喜,眼见群弟子死了十之八九,余下的一二成也已重伤难愈,甚是哀痛,更记挂着师父安危,向玄难、慕容复等敷衍了几句,便拉着虚竹的手,道:“小师父,请你跟我进来。”
虚竹眼望玄难,等他示下。玄难道:“苏前辈是武林高人,有什么吩咐,你一概遵命便是。”虚竹应道:“是!”跟着苏星河从破洞中走进木屋。苏星河随手移过一块木板,挡住了破洞。
诸人在江湖上见多识广,都知他此举是不欲旁人进去窥探,自是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唯一并非“见多识广”的,只一个段誉。但他这时早又已全神贯注于王语嫣身上,连苏星河和虚竹进屋也不知道,那有余暇去理会别事?
苏星河与虚竹携手进屋,穿过两处板壁,只见那老人伏在地下,伸手一探,已然逝世。此事他早已料到八九成,但仍忍不住悲从中来,跪下磕头,泣道:“师父,师父,你终于舍弟子而去了!”虚竹心想:“这老人果然是苏老前辈的师父。”
苏星河收泪站起,扶起师父尸身,倚在板壁上端端正正的坐好,跟着扶住虚竹,让他也倚壁而坐,和那老人的尸体并肩。
虚竹心下嘀咕:“他叫我和老先生的尸体排排坐,却作什么?难道……难道……要我陪他师父一块儿死吗?”身上不禁感到一阵凉意,要想站起,却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