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慈悲,罪过,罪过!”对着两具尸体匆匆忙忙的念了一遍“往生咒”,顺着小径向峰顶快步而行,越走越高,身周白雾越浓,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了缥缈峰绝顶,云雾之中,放眼皆是松树,却听不到一点人声,心下沉吟:“难道钧天部诸女都给杀光了?当真作孽。”摘了几枚松球,放在怀里,心道:“松球会掷死人,我出手千万要轻,只可将敌人吓走,不可杀人。”
只见地下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都长约八尺,宽约三尺,甚为整齐,要铺成这样的大道,工程浩大之极,似非童姥手下诸女所能,料想是前人遗留。这青石大道约有二里来长,石道尽处,一座巨大的石堡巍然耸立,堡门左右各有一头石雕的猛鹫,高达三丈有余,尖喙巨爪,神骏非凡。这古堡形貌古朴,不知是何时所建,堡门半掩,四下里仍一人也无。
虚竹闪身进门,穿过两道庭院,忽听得大厅中传来声音,一人厉声喝道:“贼婆子藏宝的地方,到底在那里?你们说是不说?”一个女子声音骂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难道我们还想活吗?你可别痴心妄想啦!”另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云岛主,有话好说,何必动粗?这般对付妇道人家,未免太无礼了罢?”
虚竹听出那劝解的声音是大理段公子所说,当乌老大要众人杀害童姥之时,也是这段公子独持异议,心想:“这位公子似乎不会武功,但英雄肝胆,侠义心肠,远在一众武学高手之上,令人好生钦佩。”
只听那云岛主道:“哼哼,你们这些鬼丫头想死,自然容易,但天下那有这等便宜事?我碧石岛有一十七种奇刑,待会一件件在你们鬼丫头身上试个明白。听说黑风洞、伏鲨岛的奇刑怪罚,比我碧石岛还厉害得多,也不妨让众兄弟开开眼界。”许多人轰然叫好,更有人道:“大伙儿尽可比划比划,且看那一洞、那一岛的刑罚最先奏效。”
从声音中听来,厅内不下数百人之多,加上大厅中的回声,嘈杂噪耳。虚竹想找个门缝向内窥望,但这座大厅全是以巨石砌成,竟没半点缝隙。他一转念间,双手在地下泥尘中抹了几下,满手污泥都涂抹在脸上,便即迈步进厅。
只见大厅中桌上、椅上都坐满了人,一大半人没座位,便席地而坐,另有一些人走来走去,随口谈笑。厅中地下坐着二十来个黄衫女子,显是给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其中一大半都是身上血渍淋漓,受伤不轻,自是钧天部诸女了。厅上本来便乱糟糟地,虚竹跨进厅门,也有几人向他瞧了一眼,见他不是女子,自不是灵鹫宫之人,只道是那个洞主、岛主带来的门人子弟,谁也没多加留意。
虚竹在门槛上一坐,放眼四顾,见乌老大坐在西首一张太师椅上,脸色憔悴,但剽悍乖戾之气仍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黑汉子手握皮鞭,站在钧天部诸女身旁,不住喝骂,威逼她们吐露童姥藏宝的所在,那自是云岛主了。诸女只倔强反骂。
乌老大道:“你们这些丫头真是死心眼儿,我跟你们说,童姥早就给她师妹李秋水杀死了,这是我亲眼目睹,难道还有假的?你们乘早降服,我们决不难为。”
一个中年黄衫女子尖声叫道:“胡说八道!尊主武功盖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有谁还能伤得她老人家?你们妄想夺取破解‘生死符’的宝诀,乘早别做这清秋大梦。别说尊主必定无恙,转眼就会上峰,惩治你们这些叛徒,就算她老人家仙去了,你们‘生死符’不解,一年之内,个个要哀号呻吟,受尽苦楚而死。”
乌老大冷冷的道:“好,你不信,我给你们瞧一样物事。”说着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打了开来,赫然露出一条人腿。虚竹和众女认得那条腿上的裤子鞋袜,正是童姥的下肢,不禁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乌老大道:“李秋水将童姥斩成了八块,分投山谷,我随手拾来了一块,你们不妨仔细瞧瞧,是真是假。”
钧天部诸女认明确是童姥的左腿,料想乌老大此言非虚,不禁放声大哭。
一众洞主、岛主大声欢呼,都道:“贼婆子已死,当真妙极!”有人道:“普天同庆,薄海同欢!”有人道:“乌老大,这般好消息,你竟瞒到这时候,该当罚酒三大杯。”却也有人道:“贼婆子既死,咱们身上的生死符,倘若世上无人能解……”
突然之间,人丛中响起几下“呜呜”之声,似狼嗥,如犬吠,声音充满了痛楚,极为可怖。众人一听之下,齐皆变色,霎时之间,大厅中除了这有如受伤猛兽般的呼号之外,更无别的声息。只见一个胖子在地下滚来滚去,两脚乱撑乱踢,双手先是抓脸,又撕烂胸口衣服,跟着猛力撕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只片刻间,他已满手是血,脸上、胸口,也都是鲜血,叫声也越来越惨厉。众人如见鬼魅,不住后退。有几人低声道:“生死符催命来啦!”
虚竹虽也中过生死符,但随即服食解药,跟着得童姥传授法门化解,并未经历过这等惨酷熬煎,眼见那胖子这般惊心动魄的情状,才深切体会到众人如此畏惧童姥之故。
众人似怕生死符的毒性会传染旁人,谁也不敢上前设法减他痛苦。片刻之间,那胖子已将全身衣衫撕得稀烂,身上一条条都是抓破的血痕,地下也洒满了斑斑鲜血。
人丛中有人气急败坏的叫道:“哥哥!你静一静,别慌!”奔出一个人来,又叫:“让我给你点了穴道,咱们再想法医治。”那人和那胖子相貌有些相似,年纪较轻,人也没那么胖,显是他的同胞兄弟。那胖子双眼发直,宛似不闻。那人一步步走近,神态间充满了戒慎恐惧,走到离他三尺之处,陡然出指,疾点他“肩井穴”。那胖子身形一侧,避开了他手指,反手将他牢牢抱住,张口便咬他脸颊。那人叫道:“哥哥,放手!是我!”那胖子不住乱咬,便如疯狗一般。他兄弟出力挣扎,却那里挣得开,霎时间脸上给他咬下一块肉来,鲜血淋漓,只痛得大声惨呼。
段誉向王语嫣道:“王姑娘,怎地想法子救他们一救?”王语嫣蹙起眉头,说道:“这人发了疯,力大无穷,又不是使武功,我可没法子。”段誉转头向慕容复道:“慕容兄,你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神技,可用得着么?”慕容复不答,脸有不愉之色。包不同恶狠狠的道:“你叫我家公子学做疯狗,也去咬他一口吗?”
段誉歉然道:“是我说得不对,包兄莫怪。慕容兄莫怪!”走到那胖子身边,说道:“尊兄,这人是你的弟弟,快请放了他罢。”那胖子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口中兀自发出犹似负伤猛兽的痛吼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