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州,派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南朝君臣动静,早有细作报到上京。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崩驾,少年皇帝赵煦斥逐持重大臣,显是要再行新政,不禁大喜,说道:“摆驾即赴南京,与萧大王议事。”
耶律洪基又道:“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若知我前去南京,便会戒备。咱们轻骑简从,迅速前往,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当下率领三千甲兵,迳向南行,鉴于上次楚王作乱之失,留守上京的官兵由萧后亲自统领。另有十万护驾兵马,随后分批南来。
不一日,御驾来到南京城外。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卫兵在北郊射猎,听说辽主突然到来,飞马向北迎驾,远远望见白旄黄盖,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礼?”当即扶起,笑问:“野兽可多么?”萧峰道:“连日严寒,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打了半日,也只打到些青狼、獐子,没什么大的。”耶律洪基也甚喜射猎,道:“咱们到南郊去找找。”萧峰道:“南郊与南朝接壤,臣怕失了两国和气,严禁下属出猎。”耶律洪基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么也不打草榖了么?”萧峰道:“臣已禁绝了。”耶律洪基道:“今日咱兄弟聚会,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萧峰道:“是!”
号角声响,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绕过南京城墙,直向南去。三千甲兵随后跟来。驰出二十余里后,众甲兵齐声吆喝,分从东西散开,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但听得马嘶犬吠,响成一团,四下里慢慢合围,草丛中赶起一些狐兔之属。
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熊虎等巨兽出现,正自扫兴,忽听得叫声响起,东南角上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瞧装束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辽兵赶不到野兽,知道皇上不喜,恰好围中围上了这十几名汉人,当即吆喝驱赶,逼到皇帝马前。
耶律洪基笑道:“来得好!”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搭上雕翎狼牙箭,连珠箭发,嗤嗤嗤嗤几声过去,箭无虚发,霎时间射倒了六名汉人,羽箭贯胸,都钉死在地。其余的汉人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逃,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逐了回来。
萧峰看得甚是不忍,叫道:“陛下!”耶律洪基笑道:“余下的留给你,我来看兄弟神箭!”萧峰摇摇头,道:“这些人并无罪过,饶了他们罢。”耶律洪基笑道:“汉人太多,总得杀光了,天下方得太平。他们投错胎去做汉人,便是罪过。”说着连珠箭发,又是一个,一壶箭射不到一半,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有的立时毙命,有的射中肚腹,一时未能气绝,倒在地下呻吟。众辽兵大声喝采,齐呼:“万岁!”
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皇帝面子,可说大逆不道,但脸上一股不以为然的神色,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
耶律洪基笑道:“怎样?”正要收弓,忽见一骑马突过猎围,疾驰而至。耶律洪基见马上之人作汉人装束,更不多问,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那人射去。那人伸手竖起两根手指,夹住羽箭。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那人左手伸起,又将第二箭夹住,胯下坐骑丝毫不停,迳向辽主冲来。耶律洪基箭发珠连,后箭接前箭,几乎是首尾相连。但他发得快,对方接得也快,顷刻之间,一个发了七枝箭,一个接了七枝箭。
辽兵亲卫大声吆喝,各挺长矛,挡在辽主之前,生怕来人惊驾。
其时两人相距已不甚远,萧峰看清楚来人面目,大吃一惊,叫道:“阿紫,是你?不得对皇上无礼。”
马上乘者格格一笑,将接住的七枝狼牙箭掷给卫兵,跳下马来,向耶律洪基跪下行礼,说道:“皇上,我接你的箭,可别见怪。”耶律洪基笑道:“好身手,好本事!”
阿紫站起身来,叫道:“姊夫,你是来迎接我么?”双足一登,飞身跃到萧峰马前。
萧峰见她一双眼睛已变得炯炯有神,又惊又喜,叫道:“阿紫,怎地你的眼睛好了?”阿紫笑道:“是你二弟给我治的,你说好不好?”萧峰又向她瞧了一眼,突然之间,心头一凛,只觉她眼色之中似乎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苦伤心,照说她双眼复明,又和自己重会,该当十分欢喜才是,何以眼色中所流露出来的心情竟如此凄楚?可是她笑声之中,却又充满了愉悦之意。萧峰心道:“想必小阿紫在途中受了什么委屈。”
阿紫突然一声尖叫,向前跃出。萧峰同时也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突施暗算,立即转身,只见一柄三股猎叉当胸飞来。阿紫探出左手抓住,顺手一掷,那猎叉插入横卧在地的一人胸膛。那人是个汉人猎户,为耶律洪基射倒,一时未死,拚着全身之力,将手中猎叉向萧峰背心掷来。他见萧峰身穿辽国高官服色,只盼杀得了他,稍雪无辜被害之恨。
阿紫指着那气息已断的猎户骂道:“你这不自量力的猪狗,竟想来暗算我姊夫!”
耶律洪基见阿紫掷死猎户,心下甚喜,说道:“好姑娘,你身手矫捷,果然了得。刚才这一叉自然伤不了咱们南院大王,但万一他因此而受了点轻伤,不免误了朕的大事。好姑娘,该当如何赏你才是?”
阿紫道:“皇上,你封我姊夫做大官,我也要做个官儿玩玩。不用像姊夫那样大,可也不能太小,让人家瞧我不起。”耶律洪基笑道:“咱们大辽国只有女人管事,却没女人做官。这样罢,你本来已是郡主了,我升你一级,封你做公主,叫做什么公主呢?是了,叫做‘平南公主’!”阿紫嘟起了小嘴,道:“做公主可不干!”耶律洪基奇道:“为什么不做?”阿紫道:“你跟我姊夫是结义兄弟,我如受封为公主,跟你女儿一样,岂不矮了一辈?”
耶律洪基见阿紫对萧峰神情亲热,而萧峰虽居高位,却不近女色,照着辽人常习,这样的大官,别说三妻四妾,连三十妻四十妾也娶了,想来对阿紫也颇具情意,多半为了她年纪尚小,不便成亲,笑道:“你这公主是长公主,和我妹子同辈,不是和我女儿同辈。我不但封你为‘平南公主’,连你的一件心愿,也一并替你完偿了如何?”
阿紫俏脸一红,道:“我有什么心愿?陛下怎又知道了?你做皇帝的人,却也这么信口开河。”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耶律洪基说话,也不拘什么君臣之礼。
辽国礼法本甚粗疏,萧峰又是耶律洪基极宠信的贵人,阿紫这么说,耶律洪基只嘻嘻一笑,道:“这平南公主你如不做,我便不封了。一、二、三,你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