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出剑部位之准,劲道拿捏之巧,谢烟客适才这一招,石清夫妇勉强也能办到,但剑势之快,令对方明知刺向何处,仍然闪避不得,石清、闵柔自知便万万及不上了。二人对望一眼,均想:“此人武功精奇,果然匪夷所思。”
谢烟客哈哈大笑,拔步便行。
雪山派中一个少年女子突然叫道:“谢先生,且慢!”谢烟客回头问道:“干什么?”那女子道:“尊驾手下留情,没伤我王师哥,雪山派同感大德。请问谢先生,你拿去的那块铁片,便是玄铁令吗?”谢烟客哼了一声,道:“没上没下的野丫头,凭你也来向我问东问西?”
那女子脸上一红。闵柔忙道:“这位想必是雪山派的‘寒梅女侠’花万紫花师妹,年纪虽轻,剑术是挺高明的。”谢烟客满脸傲色,说道:“年纪倒轻,剑术我看还差着这么一大截。也罢,这是玄铁令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花万紫虽给谢烟客抢白了几句,仍鼓勇而道:“倘若不是玄铁令,大伙再去找找。但若当真是玄铁令,这却是尊驾的不是了。”
只见谢烟客脸上陡然青气一现,随即隐去,耿万钟喝道:“花师妹,不可多口。”众人素闻谢烟客生性残忍好杀,为人忽正忽邪,行事全凭一己好恶,不论黑道或白道,丧生于他手下的好汉指不胜屈。今日他受十人围攻而居然不伤一人,那可说破天荒的大慈悲了。不料师妹花万紫性子刚硬,又复不知轻重,竟出言冲撞,不但雪山派的同门心下震骇,石氏夫妇也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谢烟客高举铁片,朗声念道:“玄铁之令,有求必应。”将铁片翻了过来,又念道:“摩天崖谢烟客。”顿了一顿,说道:“这等玄铁刀剑不损,天下罕有。”拔起地下一柄长剑,顺手往铁片上斫去,叮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上半截弹了出去,那黑黝黝的铁片竟丝毫无损。他脸色一沉,厉声道:“怎么是我的不是了?”
花万紫道:“小女子听得江湖上的朋友们言道:谢先生共有三枚玄铁令,分赠三位当年于谢先生有恩的朋友,说道只须持此令来,亲手交在谢先生手中,便可请你做一件事,不论如何艰难凶险,谢先生也必代他做到。那话不错罢?”谢烟客道:“不错。此事武林中人,有谁不知?”言下甚有得色。花万紫道:“听说这三枚玄铁令,有两枚已归还谢先生之手,武林中也因此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玄铁令便是最后一枚了,不知对不对?”
谢烟客听她说“武林中也因此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脸色便略转柔和,说道:“不错。得了我这枚玄铁令的朋友武功高强,没什么难办之事,这令牌于他也无用处。他没子女,逝世之后令牌不知去向。这几年来,大家都在拚命找寻,想来叫我姓谢的代他干一件大事。嘿嘿,想不到今日轻轻易易的却给我自己收回了。这样一来,江湖上朋友不免有些失望,可也反而给你们消灾免难。”一伸足将吴道通的尸身踢出数丈,又道:“譬如此人罢,纵然得了令牌,要见我脸却也挺难,在将令牌交到我手中之前,自己便先成众矢之的。武林中哪一个不想杀之而后快?哪一个不想夺取令牌到手?以玄素庄石庄主夫妇之贤,尚且未能免俗,何况旁人?嘿嘿!嘿嘿!”最后这几句话,已大有讥嘲之意。
石清一听,不由得面红过耳。他虽一向对人客客气气,但武功既强,名气又大,说出话来很少有人敢予违拗,不料此番面受谢烟客的讥嘲抢白,论理论力,均无可与之抗争,他平素高傲,忽受挫折,实觉无地自容。闵柔只看着石清神色,丈夫若露拔剑齐上之意,立时便要跟谢烟客拚了,虽明知不敌,这口气却也咽不下去。
却听谢烟客又道:“石庄主夫妇是英雄豪杰,这玄铁令若教你们得了去,不过叫老夫做一件为难之事,奔波劳碌一番,那也罢了。但若给无耻小人得了去,竟要老夫自残肢体,逼得我不死不活,甚至于来求我自杀,我若不想便死,岂不是毁了这‘有求必应’四字誓言?总算老夫运气不坏,毫不费力的便收回了。哈哈,哈哈!”纵声大笑,声震屋瓦。
花万紫朗声道:“听说谢先生当年曾发下毒誓,不论从谁手中接过这块令牌,都须依彼所求,办一件事,即令对方是七世的冤家,也不能伸一指加害于他。这令牌是你从这小兄弟手中接过去的,你又怎知他不会出个难题给你?”谢烟客“呸”的一声,道:“这小叫化是什么东西?我谢烟客去听这小化子的话,哈哈,那不是笑死人么?”花万紫朗声道:“众位朋友听了,谢先生说小化子原来不是人,算不得数。”她说的若是旁人,余人不免便笑出声来,至少雪山派同门必当附和,但此刻四周却静无声息,只怕一枚针落地也能听见。
谢烟客脸上又青气一闪,心道:“这丫头用言语僵住我,叫人在背后说我谢某言而无信。”突然心头一震:“啊哟,不好,莫非这小叫化是他们故意布下的圈套,我既已伸手将令牌抢到,再要退还他也不成了。”他几声冷笑,傲然道:“天下又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姓谢的了。小叫化儿,你跟我去,有什么事求我,可不跟旁人相干。”携着那小丐的手拔步便行。他虽没将身前这些人放在眼里,但生怕这小丐背后有人指使,当众出个难题,要他自断双手之类,那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是以要将他带到无人之处,细加盘问。
花万紫踏上一步,柔声道:“小兄弟,你是个好孩子。这位老伯伯最爱杀人,你快求他从今以后,再也别杀—”一句话没说完,突觉一股劲风扑面而至,下面“一个人”三字登时咽入了腹中,再也说不出口。
原来花万紫知谢烟客言出必践,自己适才挺剑向他脸上刺去,他说记下这笔帐,以后随时讨债,总有一日要给他在自己脸颊刺上一剑,何况六个师兄中,除王万仞外,谁都欠了他一剑,这笔债还起来,非有人送命不可。因此她干冒奇险,不惜触谢烟客之怒,要那小叫化求他此后不可再杀一人。只须小丐说了这句话,谢烟客不得不从,自己与五位师兄的性命便都能保全了。不料谢烟客识破她用意,袍袖拂出,劲风逼得她难以毕辞。只听他大声怒喝:“要你这丫头啰唆什么?”又一股劲风扑至,花万紫立足不定,便即摔倒。
花万紫背脊一着地,立即跃起,想再叫嚷时,却见谢烟客早已拉着小丐之手,转入了前面小巷之中,显然他不欲那小丐再听到旁人的教唆言语。
众人见谢烟客在丈许外只衣袖一拂,便将花万紫摔了一交,尽皆骇然,又有谁敢再追上前去啰唣?
第二回
荒唐无耻
石清走上两步,向耿万钟、王万仞抱拳道:“耿贤弟、王贤弟,花师妹胆识过人,胜于须眉,‘寒梅女侠’四字,名不虚传。其余四位师兄,请耿贤弟引见。”
耿万钟板起了脸,竟不置答,说道:“在这里遇上石庄主夫妇,那再好也没有了,省了我们上江南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