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物,至少也须相隔数尺之遥运力重击,方能伤敌,此时和令狐冲只隔数寸,纵然大力向前猛推,也伤他不得,但令狐冲的长剑只须轻轻一刺,便送了对方性命。双方处境之优劣,谁也瞧得出来。
向问天笑道:“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这在棋理之中,乃是‘双活’。二庄主果是大智大勇,和风兄弟斗了个不分胜败。”
令狐冲长剑一撤,退开两步,躬身道:“得罪!”
黑白子道:“童兄取笑了。什么不胜不败?风兄剑术精绝,在下已一败涂地。”
丹青生道:“二哥,你的棋子暗器是武林中一绝,三百六十一枚黑白子射将出去,无人能挡,何不试试这位风兄弟破暗器的功夫?”
黑白子心中一动,见向问天微微点头,侧头向令狐冲瞧去,却见他丝毫不动声色,忖道:“此人剑法高明之极,当今之世,恐怕只有那人方能胜得过他。瞧他二人神色之间有恃无恐,我便再使暗器,看来也只是多出一次丑而已。”当即摇了摇头,笑道:“我既已输了,还比什么暗器?”
注:有评论家论及丹青生与令狐冲在梅庄品酒一节,细心及此,盛意可感。唯我国古人制酒及酒具与今日大异,论者以在美国之自身经历为标准,论及丹青生、令狐冲之品酒,则未必相合。如欲以现代标准评论古人,现代葡萄酒之正宗者在法国,其次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瑞士、比利时、罗森堡、奥地利亦有佳酿,近年来澳大利亚之Penfold Granger 崛起,国际间大受欢迎,价格陡涨;此外智利、阿根廷、南非、纽西兰等地红酒白酒亦有佳者。美国加州红酒白酒品质较次,世界高级酒店及西餐厅之酒牌中常不予列入,否则自损餐厅品位。美国人饮红酒,往往冲以橘子汽水加冰,犹似香港、新加坡人以加冰七喜汽水冲白兰地,以此为标准论令狐冲梅庄品酒,当不相合。法国人葡萄酒再加蒸馏,醇正者常为Cognac 或Armagnac,今小说中称之为葡萄浓酒,与葡萄酒略作区别。“白兰地”一名,原出荷兰文,用于法国酒,往往为多种葡萄蒸馏酒之混合品,各种牌子之混合成份不同,并不醇正。
第二十回
探狱
秃笔翁只是挂念着那幅张旭的“率意帖”,恳求道:“童兄,请你再将那帖给我瞧瞧。”向问天微笑道:“只等大庄主胜了我风兄弟,此帖便属三庄主所有,纵然连看三日三夜,也由得你了。”秃笔翁道:“我连看七日七夜!”向问天道:“好,便连看七日七夜。”秃笔翁心痒难搔,问道:“二哥,我去请大哥出手,好不好?”
黑白子道:“你二人在这里陪客,我跟大哥说去。”转身出外。
丹青生道:“风兄弟,咱们喝酒。唉,这桶酒给三哥蹧蹋了不少。”说着倒酒入杯。
秃笔翁怒道:“什么蹧蹋了不少?你这酒喝入肚中,不久便化尿拉出,那及我粉壁留书,万古不朽?酒以书传,千载之下有人看到我的书法,才知世上有过你这桶吐鲁番葡萄浓酒。”
丹青生举起酒杯,向着墙壁,说道:“墙壁啊墙壁,你生而有幸,能尝到四太爷手酿的美酒,纵然没有我三哥在你脸上写字,你……你……你也万古不朽了。”令狐冲笑道:“比之这堵无知无识的墙壁,晚辈能尝到这等千古罕有的美酒,那更幸运得多了。”说着举杯干了。向问天在旁陪得两杯,就此停杯不饮。丹青生和令狐冲却酒到杯干,越喝兴致越高。
两人各自喝了十七八杯,黑白子这才出来,说道:“风兄,我大哥有请,请你移步。童兄便在这里再饮几杯如何?”
向问天一愕,说道:“这个……”见黑白子全无邀己同去之意,终不成硬要跟去?叹道:“在下无缘拜见大庄主,实是终身之憾。”黑白子道:“童兄请勿见怪。我大哥隐居已久,向来不见外客,只因听到风兄剑术精绝,心生仰慕,这才邀请一见,可决不敢对童兄有不敬之意。”向问天道:“岂敢,岂敢!”
令狐冲放下酒杯,心想不便携剑去见主人,便两手空空跟着黑白子走出棋室,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前。
月洞门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致苍劲,当是出于秃笔翁的手笔。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珊珊,花径鹅卵石上生满青苔,显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四下里阴沉沉地。黑白子轻轻推开屋门,低声道:“请进。”
令狐冲一进屋门,便闻到一股檀香。黑白子道:“大哥,华山派的风少侠来了。”
内室走出一个老者,拱手道:“风少侠驾临敝庄,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令狐冲见这老者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脸上肌肉都凹了进去,直如一具骷髅,双目却炯炯有神,躬身道:“晚辈来得冒昧,请前辈恕罪。”那人道:“好说,好说。”黑白子道:“我大哥道号黄钟公,风少侠想必早已知闻。”令狐冲道:“久仰四位庄主的大名,今日拜见清颜,实是有幸。”寻思:“向大哥当真开玩笑,事先全没跟我说及,只说要我一切听他安排。现下他又不在我身边,倘若这位大庄主出下什么难题,不知如何应付才是。”
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是华山派前辈风老先生的传人,剑法如神。老朽对风老先生的为人和武功向来十分仰慕,只可惜缘悭一面。前些时江湖之间传闻,说道风老先生已经仙去,老朽甚是悼惜。今日得见风老先生的嫡系传人,也算大慰平生之愿了。听二弟说,风少侠还是风老先生的堂兄弟?”
令狐冲寻思:“风太师叔郑重嘱咐,不可泄漏他老人家的行踪。向大哥见了我的剑法,猜到是他老人家所传,在这里大肆张扬不算,还说我也姓风,未免有招摇撞骗之嫌。但我如直陈真相,却又不甚妥当。”只得含混说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后辈子弟。晚辈资质愚鲁,兼之受教日浅,他老人家的剑法,晚辈学不到十之一二。”
黄钟公叹道:“倘若你真只学到他老人家剑法的十之一二,而我三个兄弟却都败在你剑下,风老先生的造诣可当真深不可测了。”令狐冲道:“三位庄主和晚辈都只随意过了几招,并没分什么胜败,便已住手。”黄钟公点了点头,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十分难得。请进琴堂用茶。”
令狐冲和黑白子随着他走进琴堂坐好,一名童子奉上清茶。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怀有〈广陵散〉古谱,这事可真么?老朽颇喜音乐,想到嵇中散临刑时抚琴一曲,说道:‘广陵散从此绝矣!’每自叹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现人世,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谱一奏,生平更无憾事。”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上竟然现出血色,显得颇为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