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老人家无礼?”弯腰扶起莫大先生,说道:“莫兄,小女不知好歹,小弟当真抱歉之至。尚请原谅。”
莫大先生苦笑道:“将门虎女,果然不凡。”说了这两句话,又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衡山派两名弟子奔了出来,将他扶回。岳不群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退在一旁。
令狐冲见岳灵珊左边脸颊登时肿起,留下了五个手指印,足见她父亲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岳灵珊眼泪涔涔而下,可是嘴角微撇,神情颇为倔强。令狐冲便即想起:“从前我和她同在华山,她有时顽皮,受到师父师娘的责骂,心中委屈,便是这么一副又可怜又可爱的神气。那时我必千方百计的哄得她欢喜。小师妹最开心的,莫过于和我比剑而胜,只不过我必须装得似模似样,似乎真的偶一疏忽而给她占了先机,决不能让她看出是故意让她……”
想到这里,脑海中一个本来十分模糊的念头,突然之间,显得清晰异常:“她怎么会到思过崖去?多半她是在婚前婚后,思念昔日我对她的深情,因而孤身来到崖上,缅怀旧事。后洞的入口我本是用石子封砌好了的,若非在崖上长久逗留,不易发见。如此说来,她在崖上所留时间不短,去了也不止一次。”转头向林平之瞥了一眼,寻思:“林师弟和她新婚,该当喜气洋洋,心花怒放才是。为什么他始终神色郁郁?小师妹给她父亲当众打了一掌,他做丈夫的既不过去劝慰,也无关心之状,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他想岳灵珊为了挂念自己而到思过崖去追忆昔情,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可是他似乎已迷迷惘惘的见到,岳灵珊如何在崖上泪如雨下,如何痛悔嫁错了林平之,如何为了辜负自己的一片深情而伤心不已。一抬头,只见岳灵珊正弯腰拾剑,泪水滴在青草之上,一根青草因泪水的滴落而弯了下去,令狐冲胸口一阵冲动:“我当然要哄得她破涕为笑!”在他眼中看出来,这嵩山绝顶的封禅台侧,已成为华山的玉女峰,数千名江湖好汉,不过是一棵棵树木,便只一个他刻骨相思、倾心而恋的意中人,为了受到父亲的责打而在哭泣。他一生之中,曾哄过她无数次,今日怎可置之不理?
他大踏步而出,说道:“小师……小……”随即想起,要哄得她欢喜,必须真打,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说道:“你胜了泰山、衡山两派掌门人,剑法非同小可。我恒山派心下不服,你能以恒山派剑法,跟我较量较量么?”
岳灵珊缓缓转身,一时却不抬头,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突然脸上一红。令狐冲道:“岳先生本领虽高,但竟能尽通五岳剑派各派剑法,我可难以相信。”岳灵珊抬起头来,说道:“你本来也不是恒山派的,今日为恒山掌门,不是也精通了恒山派剑法吗?”脸颊上兀自留着泪水。
令狐冲听她这几句话语气甚和,颇有友善之意,心下喜不自胜,暗道:“我定要装得极像,不可让她瞧出来我是故意容让。”说道:“‘精通’二字,可不敢说。但我已在恒山多时,恒山派剑法应当习练。此刻我以恒山派剑法领教,你也当以恒山派剑法拆解。倘若所使剑法不是恒山一派,那么虽胜亦败,你意下如何?”他已打定了主意,自己剑法比她高明得多,那是众所周知之事,倘若假装落败,别人固然看得出,连岳灵珊也不会相信,只有斗到后来,自己突然在无意之间,以一招“独孤九剑”或是华山派的剑法将她击败,那时虽然取胜,亦作败论,人人不会怀疑。
岳灵珊道:“好,咱们便比划比划!”提起长剑,划了个半圈,斜斜向令狐冲刺去。
只听得恒山派一群女弟子中,同时响起了“咦”的一声。群雄之中便有不识得恒山派剑法的,听得这些女弟子这声惊呼,而呼叫中显是充满了钦佩之意,也即知岳灵珊这招确是恒山剑法,而且招式着实不凡。
她所使的,正是思过崖后洞的招式,而这招式,却是令狐冲曾传过恒山派女弟子的。
令狐冲挥剑挡开。他知道恒山派剑法以圆转绵密见长,每一招剑法中都隐含阴柔之力,与人对敌时,往往十招中有九招都是守势,只有一招才乘虚突袭。他与恒山派弟子相处已久,又亲眼见过定静师太数次与敌人斗剑,这时施展出来的,招招成圆,余意不尽,显然已深得恒山派剑法的精髓。
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丐帮帮主、左冷禅等人于恒山剑法均熟识已久,眼见令狐冲并非恒山派出身,却将恒山剑法使得中规中矩,于极平凡的招式之中暗蓄锋芒,深合恒山派武功“绵里藏针”的要诀,无不暗赞。他们都知数百年来恒山门下均以女尼为主,出家人慈悲为本,女流之辈更不宜妄动刀剑,学武只是为了防身。这“绵里藏针”诀,便如是暗藏钢针的一团棉絮。旁人倘若不加触犯,棉絮轻柔温软,于人无忤,但若猛力紧捏,棉絮中所藏钢针便刺入手掌;刺入的深浅,并非决于钢针,而决于手掌上使力的大小。使力小则受伤轻,使力大则受伤重。这武功要诀,本源便出于佛家因果报应、业缘自作、善恶由心之意。
令狐冲学过“独孤九剑”后,于各式武功皆能明其要旨。他所使剑法原是重意不重招,这时所使的恒山剑法,方位变化与原来招式颇有歧异,但恒山剑意却清清楚楚的显了出来。各家高手虽然识得恒山剑法,但所知的只是大要,于细微曲折处的差异自是不知,是以见到令狐冲的剑意,均想:“这少年身为恒山掌门,果然不是幸致!原来早得定闲、定静诸师太的真传。”只恒山派门下弟子仪和、仪清等人,才看出他所使招式与师传并不完全相符。但招式虽异,于本门剑法的含意,却只有体会得更加深切。
令狐冲和岳灵珊二人所使的恒山派剑法,均是从思过崖后洞中学来,但令狐冲剑法根柢比岳灵珊强得太多,加之他与恒山派师徒相处日久,所知恒山派剑法的范围,自非岳灵珊所及。二人一交上剑,若不是令狐冲故意相让,只在数招之间便即胜了。拆到三十余招后,岳灵珊从石壁上学来的剑招已穷,只得从头再使。好在这套剑法精妙繁复,使动时圆转如意,一招与一招之间绝少斧凿之痕,从第一招到三十六招,便如是一气呵成的一式大招。她剑招重复,除了令狐冲也学过石壁剑法之外,谁也看不出来。
岳灵珊的剑招使得绵密,令狐冲依法与之拆解。两人所学剑招相同,俱是恒山派剑法的精华,打来丝丝入扣,悦目动人。旁观群雄看得高兴,忍不住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