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一个打杂小厮,从未练过武功,刚才不知如何阴差阳错的推了他一掌,若当真动武,别说十招,只怕一招便会丧生于他掌底。无相昂然道:“何居士此言差矣!你号称昆仑三圣,武学震古铄今,如何能和这烹茶扫地的小厮动手?若不嫌弃,便由老僧接你十招。”
何足道摇头道:“这一掌之辱,岂能便此罢休?小子,看招!”说着呼的一拳,便向张君宝胸口击去。这一拳去势奇快,他和张君宝站得又近,无色、无相等便欲救援,却那里来得及?
众人刚自暗暗叫苦,却见张君宝两足足根不动,足尖左磨,身子随之右转,成右引左箭步,轻轻巧巧的便卸开了他这一拳,跟着左掌握拳护腰,右掌切击而出,正是少林派基本拳法的一招“右穿花手”。这一招气凝如山,掌势之出,有若长江大河,委实是名家耆宿的风范,那里是一个少年人的身手?
何足道肩上受了他一掌,早知道这少年的内力远在潘天耕等三人之上,但自忖十招之内定能将他击败,见这招“右穿花手”虽是少林拳入门功夫,但他发掌转身之际,劲力雄浑,身形沉稳,无懈可击,忍不住喝了声采:“好拳法!”
无相心念一动,向无色微笑道:“恭喜师兄暗中收了个得意弟子!”无色摇头道:“不是……”但见张君宝“拗步拉弓”、“丹凤朝阳”、“二郎担衫”,连续三招,法度之严,劲力之强,实不下于少林派的一流高手。
十天之前,郭襄将一对会打少林拳的铁铸罗汉送给张君宝。张君宝开动机括,依照铁罗汉所使拳法,用心学招。少林派中人传授拳法,师父拳技再精,第一次教招之后,二次三次再教,出拳时上下左右,不可能绝无偏差,弟子照式学招,也不免略有歧异,师父再加纠正,弟子往往无所适从。但这对铁罗汉制作时法度谨严,以机括运转,每一手拳脚,击出时上下左右,每次无分毫之差。张君宝十天中照式学招,因招数有限,每一招都练得板眼精准,犹似制模而成,虽少了灵动活泼之气,但法度确实,实非人力之所能。本来这样的拳法不免失诸呆滞,非第一流的上乘功夫,但他得觉远传授了“九阳神功”,内劲沉厚,再加上准确无比的拳招,即令天鸣、无色、无相、心禅七老这等好手,也不禁暗暗惊叹:“他拳法如此法度严谨,也还罢了,这等内劲……”
这时何足道已出了第六招,心想:“我连这黄口少年尚且对付不了,竟敢到少林寺来留简挑战,岂不教天下英雄笑掉了牙齿?”突然滴溜溜的转身,一招“天山雪飘”,掌影飞舞,霎时之间将张君宝四面八方都裹住了。
张君宝除了在华山绝顶受过杨过指点四招之外,从未有武师和他讲解武功,陡然间见到这般奇幻百端、变化莫测的上乘掌法,那里还能拆解?危急之中,身腰左转成寒鸡势,双掌举过额角,左手虎口与右手虎口遥遥相对,却是少林拳中的一招“双圈手”。
这一招凝重如山,敌招不解而自解。不论何足道从那一个方位进袭,全在他“双圈手”笼罩之下。
猛听得达摩堂、罗汉堂众弟子轰雷也似的喝一声采,尽对张君宝这一招衷心钦服,赞他竟以少林拳中最平淡无奇的拳招,化解了最繁复奥妙的敌招。
喝采声中,何足道一声清啸,呼的一拳,向张君宝当胸猛击过去。这一拳竟也是自巧转拙,却劲力非凡。张君宝应以一招“偏花七星”,双切掌推出。拳掌相交,只听得砰的一声,何足道身子一晃,张君宝向后退了三步。何足道“哼”的一声,拳法不变,却抢上了两步,发拳猛击狠打。张君宝仍应以一招“偏花七星”,双切掌向前平推。砰的一声大响,张君宝这次退出五步。何足道身子向前一撞,脸上变色,喝道:“只剩下一招了,你全力接着。”踏上三步,坐稳马步,一拳缓缓击出。这时少林寺前数百人声息全无,人人皆知这一拳是何足道一生英名之所系,自是竭尽了全力。
张君宝第三次再使“偏花七星”,这番拳掌相交,竟无声无息,两人微一凝持,各催动内力相抗。说到武功家数,何足道比之张君宝何止胜过百倍?但一经比拚内力,张君宝曾自《九阳真经》学得心法,内力绵绵密密,浑厚充溢。顷刻之间,何足道便知并无胜他把握,当即纵身跃起,让张君宝的掌力尽皆落空,反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推。张君宝仆跌在地,一时站不起身。
何足道右手扬挥,苦笑道:“何足道啊何足道,当真狂得可以!”向天鸣禅师一揖到地,说道:“少林寺武功扬名千载,果然非同小可,今日令狂生大开眼界,方知盛名之下,实无虚士。佩服,佩服!”说着转过身来,足尖一点,已飘身在数丈之外。
他停了脚步,回头对觉远道:“觉远大师,那人叫我转告一句话,说道:‘经书是在油中。’”话声甫歇,他足尖连点数下,远远的去了,身法之快,实所罕见。
张君宝慢慢爬起,额头脸上尽是泥尘。他虽给何足道打倒,但众高手皆知何足道只是取巧,飘然远去,话中之意已说明不敌少林寺神功。
心禅七老中一个精瘦骨立的老僧突然说道:“这个弟子的武功是谁所授?”他说话声音甚为尖锐,有若寒夜枭鸣,各人听在耳里,都不自禁的打个寒噤。天鸣、无色、无相等心中均早存此疑问,一齐望着觉远和张君宝。觉远师徒却呆呆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天鸣道:“觉远内功虽精,未学拳法。这少年的少林拳,却是何人所授?”
达摩堂和罗汉堂众弟子均想,万料不到今日本寺遭逢危难,竟是由这个小厮出头赶走强敌,老方丈定有大大赏赐,而授他内功拳法的师父,也自必盛蒙荣宠。
那老僧见张君宝呆立不动,斗然间双眉竖起,满脸杀气,厉声道:“我在问你,你的罗汉拳是谁教的?”张君宝从怀中取出郭襄所赠的那对铁罗汉,说道:“弟子照着这两个铁罗汉所使的招数,自己学上几手,实在是无人传授弟子武功。”
那老僧踏上一步,声音放低,说道:“你再明明白白的说一遍:你的罗汉拳并非本寺那一位师父所授,是自己学的。”他语音虽低,话中威吓之意却又大增。
张君宝心中坦然,自忖并未做过什么坏事,虽见那老僧神态咄咄逼人,却也不惧,朗声道:“弟子只在藏经阁中扫地烹茶,服侍觉远师父,本寺并没那一位师父教过弟子武功。这罗汉拳是弟子自己跟着这对铁罗汉学的。铁罗汉使的是本门功夫,弟子学了,想来也没犯了门规。定是弟子使得不对,请老师父指点。”说着双手捧着铁罗汉,呈给那老僧。
那老僧目光中如欲喷出火来,狠狠盯着张君宝,良久良久,一动也不动。
觉远知道这位心禅堂的老僧辈份甚高,乃方丈天鸣禅师的师叔,见他对张君宝如此声色俱厉,大为不解,但见他眼色之中充满了怨毒,脑海中忽地一闪,疾似电光石火般,想起了不知那一年在藏经阁中偶然看到过一本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