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激荡,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一句话,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俩都要在一起。”殷素素喜悦无限,跟着说道:“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俩都要在一起。”两人相偎相倚,心中都反而感激这场海啸。
谢逊心中却不住价的叫苦,不论他武功如何高强,对这狂风骇浪却半点法子也没有,只有听天由命,任凭风浪随意摆布。
这场大海啸直发作了两个多时辰方始渐渐止歇。天上乌云慢慢散开,露出星月之光。
张翠山走到船梢,说道:“谢前辈,多谢你救了我二人性命。”谢逊冷冷的道:“这话不用说得太早。咱三人的性命,有九成九还在贼老天手中。”张翠山一生之中,从没听人在“老天”二字之上,加上个“贼”字,心想此人的愤世,实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但转念一想,这一叶孤舟飘荡在无边大海之上,看来多半无幸。他刚和殷素素倾心相爱,对人世正加倍的留恋,便似刚在玉杯中啜到一滴美酒,立时便要给人夺去,“造化弄人”这四字的含意,随着谢逊“贼老天”三字这一骂,更加深深的体会到了。
他叹了口气,接过谢逊手中的舵来。谢逊累了大半晚,自到舱中休息。
殷素素坐在张翠山身旁,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顺着北斗的斗杓,找到了北极星,只见座船顺着海流,正向北飘行,说道:“五哥,这船在不停的向北。”张翠山道:“是啊!最好能折而向西,咱们便有回归家乡之望。”用力将舵转向右首,只盼船身能转而向西,但船上片帆也无,不受控驶,只顺风顺流的不住往北。
殷素素出了一会神,道:“倘若这船无止无息的向东,不知会去那里?”张翠山道:“向东是永无尽头的大海,只须飘浮得七八天,咱们没清水喝……”殷素素初尝情爱滋味,如梦如醉,不愿去想这些煞风景的事,说道:“曾听人说,东海上有仙山,山上有长生不老的仙人,我们说不定便能上了仙山岛,遇到美丽的男仙女仙……”抬头望着天上的银河,说道:“说不定这船飘啊流啊,到了银河之中,于是我们看见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
张翠山笑道:“我们把这船送给了牛郎,他想会织女时,便可坐船渡河,不用等到一年一度的七月七日,方能相会。”殷素素道:“将船送给了牛郎,我和你要相会时,又坐什么啊?”张翠山微笑道:“天上地下,人间海底,咱俩都在一起。既在一起,何必渡什么银河?不用坐船了。”殷素素嫣然一笑,脸上更似开了一朵笑颜之花,拿着张翠山的手,轻轻抚摸。
两人柔情密意,充塞胸臆,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一句话也不必说。过了良久良久,张翠山低下头来,只见殷素素眼中泪光莹然,脸有凄苦之色,讶道:“你想起了什么?”殷素素低声道:“在人间,在海底,我或许能和你在一起。但将来你我二人死了,你会上天,我……我……却要下地狱。”张翠山道:“胡说八道!”
殷素素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的,我这一生做的恶事太多,胡乱杀的人不计其数。”张翠山一惊,隐隐觉得她心狠手辣,实非自己佳偶,可是一来倾心已深,二来在这九死一生的汪洋中,又怎能计及日后之事?安慰她道:“以后你改过迁善,多积功德,常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殷素素默然,过了一会,忽然轻轻唱起歌来,唱的是一曲〈山坡羊〉:
“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杵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过死鬼带枷?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猛听得谢逊在舱中大声喝采:“好曲子,好曲子,殷姑娘,你比这婆婆妈妈的张相公,可合我心意得多了。”殷素素道:“我和你都是恶人,将来都没好下场。”
张翠山低声道:“倘若你没好下场,我跟你一起没好下场。你真要下地狱,我陪你一起下,由得他放在油锅里去炸!”殷素素惊喜交集,只叫得一声:“五哥!”抱住了他头颈。
次日天刚黎明,谢逊用狼牙棒在船边打死了一条十来斤的大鱼。狼牙棒上生有钩刺,用以打鱼,倒也甚为方便。三人饿了一天,虽生鱼甚腥,却也吃得津津有味。船上没了清水,挤出鱼肉中的汁液,勉强也可解渴。
海流一直向北,带着船只日夜不停的北驶。夜晚北极星总是在船头之前闪烁,太阳总是在右舷方升起,在左舷方落下,连续十余日,风向水流不变,船行也始终不变。谢张二人用力转舵,丝毫改不了船行方向。
天气却一天天的冷了起来,谢逊和张翠山内功深湛,还抵受得住,殷素素却一天比一天憔悴。张谢二人都将外衣脱下来给她穿上了,仍无济于事。张翠山见她强颜欢笑,奋勇与寒风相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座船再北行数日,只怕殷素素非冻死不可。
幸得天无绝人之路,一日这船突然驶入了大群海豹之间。谢逊用狼牙棒击死几头海豹,三人剥下海豹皮披在身上,宛然是上佳皮裘,还有海豹肉可吃,三人都大为欢畅。
这天晚上,三人聚在船梢上聊天。殷素素笑问:“世上最好的禽兽是什么东西?”三人齐声笑道:“海豹!”便在此时,只听得叮咚、叮咚数声,清脆动听。
三人一呆,谢逊脸色大变,说道:“浮冰!”伸狼牙棒到海中去撩了几下,果然碰到一些坚硬的碎冰。这一来,三人的心情立时也如寒冰,都知这船日夜不停的向北驶去,越北越冷,此刻海中出现小小碎冰,日后势必满海是冰,待座船冻结,移动不得,便是三人毕命之时了。
张翠山道:“《庄子·逍遥游》篇有句话说:‘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咱们定是到了天池中啦。”谢逊道:“这不是天池,是冥海。冥海者,死海也。”张翠山与殷素素相对苦笑。但既有浮冰,便有清水,倒解了一件燃眉之急。
这一晚三人只听着叮咚、叮咚,冰块相互撞击的声音,一夜不寐。
次日上午,海上冰块已有碗口大小,撞在船上,啪啪作响。谢逊苦笑道:“我痴心妄想,要查究这屠龙宝刀中所藏的秘密,想不到来冰海,作冰人,当真名副其实,作了你两位的冰人。”殷素素脸上一红,伸手去握住了张翠山的手。三人这些日子来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相互间情谊自生,已不像初时那样的生死敌对。
谢逊提起屠龙刀,恨恨的道:“还是让你到龙宫中去,屠你妈的龙去罢!”扬手便要将刀投入大海,但甫要脱手之际,叹了口长气,终于又把宝刀放入船舱。
再向北行了四天,满海浮冰或如桌面,或如小屋,三人已知定然无幸,索性不再想生死之事。当晚睡到半夜,忽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船身剧烈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