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留下的两行足印,心想:“倘若丁敏君这行足印是我留下的,我得能和周姑娘并肩而行……”
那村女突然叫道:“啊哟,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张无忌从幻想中醒转,道:“怎么?”那村女道:“那峨嵋派姑娘不愿跟我拚命,假装受伤而去,可是那丁敏君口口声声说要拿我们去见她师父,灭绝师太必在左近。这老贼尼挺好胜,怎能不来?”
张无忌想起灭绝师太一掌击死纪晓芙的残忍狠辣,不禁心悸,惊道:“老尼姑好厉害的,咱们可不是对手。”那村女道:“你见过她么?”张无忌道:“峨嵋掌门,岂同等闲?我不能行走,你快逃走罢。”那村女怒道:“哼,我怎能抛下你不顾,独自逃生?你当我半点良心也没有么?”沉吟片刻,取下柴堆中的硬柴,再用软柴搓成绳子,扎了个雪橇,抱起张无忌,让他双腿伸直,躺在雪橇上,拉了他向西北方跑去。
张无忌见她身形微晃,宛似晓风中一朵荷蕖,背影婀娜,姿态美妙,拖着雪橇,一阵风般掠过雪地。她奔驰不停,赶了三四十里路。
张无忌过意不去,说道:“喂,好歇歇啦!”那村女笑道:“什么喂不喂的,我没名字么?”张无忌道:“你不肯说,我有什么法子?你要我叫你‘丑姑娘’,可是我觉得你好看啊。”那村女嗤的一笑,一口气泄了,便停了脚步,掠了掠头发,说道:“好罢,跟你说也不打紧,我叫蛛儿。”
张无忌道:“珠儿,珠儿,珍珠宝贝儿。”那村女道:“呸!不是珍珠的珠,是毒蜘蛛的蛛。”张无忌一怔,心想:“那有用这个‘蛛’字来作名字的?”
蛛儿道:“我就是这个名字。你若害怕,便不用叫了。”张无忌道:“是你爸爸给取的么?”蛛儿道:“哼,若是爸爸取的,你想我还肯要么?是妈取的。她教我练‘千蛛万毒手’,说就用这个名字。”张无忌听到“千蛛万毒手”五字,不由得心中一寒。
蛛儿道:“我从小练起,还差着好多呢。等得我练成了,也不用怕灭绝老贼尼啦。你要不要瞧瞧?”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盒,打开盒盖,盒中两只拇指大小的蜘蛛蠕蠕而动。蜘蛛背上花纹斑斓,鲜明夺目。张无忌一看之下,蓦地想起王难姑的《毒经》中言道:“蜘蛛身有彩斑,乃剧毒之物,螫人后极难解救。”不由得心下惊惧。
蛛儿见他脸色郑重,笑道:“你倒知道我这宝贝蛛儿的好处。你等一等。”说着飞身上了一棵大树,眺望周遭地势,跃回地下,道:“咱们且走一程,慢慢再说蜘蛛的事。”拉着雪橇,又奔出七八里地,来到一处山谷边上,将张无忌扶下雪橇,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橇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步,那雪橇仍有冲力,带着石块,轰隆隆的滚下深谷,声音良久不绝。
张无忌回望来路,见雪地中柴橇所留下的两行轨迹远远蜿蜒而来,至谷方绝,心想:“这姑娘心思细密。灭绝师太倘若顺着轨迹找来,只道我们已摔入雪谷,跌得尸骨无存了。”
蛛儿蹲下身来,道:“你伏在我背上!”张无忌道:“你负着我走吗?那太累了。”蛛儿白了他一眼,道:“我累不累,自己不知道么?”张无忌不敢多说,便伏在她背上,轻轻搂住她头颈。蛛儿笑道:“你怕扼死我么?轻手轻脚的,教人头颈里痒得要命。”张无忌见她对自己一无猜嫌,心下甚喜,手上便搂得紧了些。蛛儿突然跃起,带着他飞身上树。
这一排树木一直向西延伸,蛛儿从一株大树跃上另一株大树,她身材纤小,张无忌却甚高大,但她步法轻捷,竟也不见累赘,过了七八十棵树,跃到一座山壁之旁,便跳下地来,将他轻轻放落,笑道:“咱们在这儿搭个牛棚,倒是不错。”张无忌奇道:“牛棚?搭牛棚干什么?”蛛儿笑道:“给大牯牛住啊,你不是叫阿牛么?”张无忌道:“那不用了,再过得四五天,我断骨的接续处便硬朗啦,其实这时勉强要走,也对付得了。”
蛛儿道:“哼!勉强走,已经是个丑八怪,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说着便折下一条树枝,扫去山石旁的积雪。
张无忌听着“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这句话,蓦地里体会到她言语中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动。只听她轻轻哼着小曲,攀折树枝,在两块大石之间搭了个上盖,便成了一间足可容身的小屋,茅顶石墙,倒也好看。蛛儿搭好小屋,又抱起地下一大块一大块雪团,堆在小屋顶上,忙了半天,直至外边瞧不出半点痕迹,方始罢手。
她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汗珠,道:“你等在这里,我去找些吃的来。”张无忌道:“我也不怎么饿,你太累啦,歇一会儿再去罢。”蛛儿道:“你要待我好,要真的待我好,嘴里说得甜甜的,又有什么用?”说着快步钻入树林。
张无忌在小屋之中,想起蛛儿语音娇柔,举止轻盈,无一不是个绝色美女的风范,可就一张脸蛋儿却生得这么丑陋,又想起母亲临终时说过的话来:“越是美丽的女子,越会骗人,你越要小心提防。”蛛儿相貌不美,待自己又极好,有心和她终身相守,可是她心中另有情郎,全没把自己放在意下,也真无味之极。
他胡思乱想,心念如潮,不久蛛儿已提了两只雪鸡回来,生火烤了,味美绝伦。张无忌将一只雪鸡吃得干干净净,犹未餍足。蛛儿抿着嘴笑了,将预先留下的两条鸡腿又掷了给他。那是她在自己那只雪鸡上省下来的,原是鸡上的精华。张无忌欲待推辞,蛛儿怒道:“你想吃便吃,谁对我假心假意,言不由衷,我用刀子在他身上刺三个透明窟窿。”张无忌不敢多说,便把两条鸡腿吃了。他满嘴油腻,从地下抓起一块雪来擦了擦脸,伸衣袖抹去。
蛛儿回过头来,看到他用雪块擦干净了的脸,不禁怔住了,呆呆的望着他。张无忌让她瞧得不好意思,问道:“怎么啦?”蛛儿道:“你几岁啦?”张无忌道:“二十一岁。”蛛儿道:“嗯,原来你只比我大三岁。为什么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张无忌笑道:“我一直独个儿在深山荒谷中住,从不见人,就没想到要剃须。”
蛛儿从身旁取出一把金柄小刀来,按着他脸,慢慢将胡子剃去了。张无忌只觉刀锋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她手掌手指却柔腻娇嫩,摸在面颊上,忍不住怦然心动。
那小刀渐渐剃到他颈中,蛛儿笑道:“我稍一用力,在你喉头一割,立时一命呜呼。你怕不怕?”张无忌笑道:“死在姑娘玉手之下,做鬼也是快活。”蛛儿反过刀子,用刀背在他咽喉上用力一斩,喝道:“叫你做个快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