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谢大侠心软,除了假装仁侠重义,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她一面说,一面在张无忌手背伤口上敷了一层药膏,用自己的手帕为他包扎。
张无忌听她解释陈友谅的处境,果然一点不错,可是回想当时陈友谅慷慨陈辞,语气中实无半点虚假,仍将信将疑。赵敏又道:“好,我再问你:那陈友谅对谢大侠说这几句话之时,他两只手怎样,两只脚怎样?”
张无忌那时听着陈友谅说话,时而瞧瞧他脸,时而瞧瞧义父的脸色,没留神陈友谅手脚如何,但他全身姿势其实均已瞧在眼中,旁人不提,他也不会重行念及,此刻听赵敏问起,当时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脑海,说道:“嗯,那陈友谅右手略举,左手横摆,那是一招‘狮子搏兔’。他两只脚么?嗯,是了,这是‘降魔踢斗式’。那都是少林派的拳法,但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招数。难道他假装向我义父求情,其实是意欲偷袭么?那可不对啊,这两下招式不管用。”
赵敏冷笑道:“张公子,你于世上的人心险恶,可真明白得太少。谅那陈友谅有多大武功,他向谢大侠偷袭,焉能得手?此人聪明机警,乃第一等人才,当有自知之明。倘若他假装义气深重的鬼蜮伎俩给谢大侠识破了,不肯饶他性命,依他当时所站位置,这一招‘降魔踢斗式’踢的是谁?一招‘狮子搏兔’搏的是那一个?”
张无忌只因对人处处往好的一端去想,没去深思陈友谅的诡计,经赵敏这么一提,脑海中一闪,背上竟微微出了一些冷汗,颤声道:“他……他这一脚踢的是躺在地下的郑长老,出手去抓的是殷姑娘。”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对啦!他一脚踢起郑长老往谢大侠身前飞去,再抓着那位跟你青梅竹马、结下啮手之盟的殷姑娘,往谢大侠身前推去,这么缓得一缓,他便有机可乘,或者能逃得性命。虽然谢大侠神功盖世,手有宝刀,此计未必能售,但除此之外,更无别法。倘若是我,所作所为也只能如此这般。我一直要另想别策,可是直到现下,仍想不出旁的更好法子。此人在顷刻之间机变如此,当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说着不禁连连赞叹。
张无忌越想越心寒,世上人心险诈,他自小便经历得多了,但像陈友谅那样厉害,倒也少见,过了半晌,说道:“赵姑娘,你一眼便识破了他的机关,比他更为了得。”
赵敏脸一沉,道:“你讥刺我么?我跟你说,你如怕我用心险恶,不如远远的避开我为妙。”张无忌笑道:“那也不必。你对我所使诡计已多,我事事会防着些儿。”赵敏微微一笑,说道:“你防得了么?怎么你手背上给我下了毒药,也不知道呢?”
张无忌一惊,果觉伤口中微感麻痒,忙撕下手帕,伸手背到鼻端一嗅,叫道:“啊哟!”知道是给搽上了“去腐消肌膏”,那是外科中用以烂去腐肉的消蚀药膏,虽非毒药,但涂在手上,给她咬出的齿痕不免要烂得更加深了。这药膏本有些微的辛辣之气,赵敏在其中调了些胭脂,再用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香气掩过了药气,教他不致发觉。张无忌忙奔到船尾,倒些清水来擦洗干净。赵敏跟在身后,笑吟吟的助他擦洗。张无忌在她肩头上轻轻一推,恼道:“别走近我,这般恶作剧干么?难道人家不痛么?”
赵敏格格笑了起来,说道:“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怕你痛得厉害,才用这法子。”张无忌不去理她,气愤愤的自行回到船舱,闭上了眼睛。赵敏跟了进来,叫道:“张公子!”张无忌假装睡着,赵敏又叫了两声,他索性打起呼来。赵敏叹道:“早知如此,我索性涂上毒药,取了你的狗命,胜于给你不理不睬。”
张无忌睁开眼来,问道:“我怎地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你且说说。”
赵敏笑道:“我若说得你服,你便如何?”张无忌道:“你惯会强辞夺理,我自然辩你不过。”赵敏笑道:“你还没听我说,心下早便虚了,早知我是对你一番好意。”
张无忌“呸”了一声道:“天下有这等好意!咬伤了我手背,不来赔个不是,那也罢了,再跟我涂上些毒药,我宁可少受些你这等好意。”赵敏道:“嗯,我问你:是我咬你这口深呢,还是你咬殷姑娘那口深?”张无忌脸上一红,道:“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干么?”赵敏道:“我偏要提。我在问你,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张无忌道:“就算是我咬殷姑娘那口深。可是那时候她抓住了我,我当时武功不及她,怎么也摆脱不了,小孩子心中急起来,只好咬人。你又不是小孩子,我也没抓住你,要你到灵蛇岛来?”
赵敏笑道:“这就奇了。当时她抓住了你,要你到灵蛇岛来,你死也不肯来。怎地现下人家没请你,你却又巴巴的跟了来?毕竟是人大心大,什么也变了。”张无忌脸上又一红,笑道:“这是你叫我来的!”赵敏听了这话,脸也红了,心中感到一阵甜意。张无忌那句话似乎是说:“她叫我来,我死也不肯来。你叫我来,我便来了。”
两人半晌不语,眼光一相对,忙都避了开去。
赵敏低下了头,轻声道:“好罢!我跟你说,当年你咬了殷姑娘一口,她隔了这么久,仍念念不忘于你,我听她说话的口气啊,只怕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也咬你一口,也要叫你一辈子忘不了我。”张无忌听到这里,才明白她的深意,心中感动,却说不出话来。
赵敏又道:“我瞧她手背上的伤痕,你这一口咬得很深。我想你咬得深,她也记得深。要是我也重重的咬你一口,却狠不了这个心;咬得轻了,只怕你将来忘了我。左思右想,只好先咬你一下,再涂‘去腐消肌膏’,把那些牙齿印儿烂得深些。”
张无忌先觉好笑,随即想到她此举虽然异想天开,终究是对自己一番深情,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怪你了。算是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待我如此,用不着这么,我也决不会忘。”
赵敏本来柔情脉脉,一听此言,眼光中又露出狡狯顽皮之意,笑道:“你说:‘你待我如此’,是说我待你如此不好呢,还是如此之好?张公子,我待你不好的事情很多,待你好的,却没一件。”张无忌道:“以后你多待我好一些,那就成了。”握住她左手放到口边,笑道:“我也来狠狠的咬上一口,教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赵敏突然一阵娇羞,甩脱了他手,奔出舱去,一开舱门,险些与小昭撞了个满怀。赵敏吃了一惊,暗想:“糟糕!我跟他这些言语,莫要都让这小丫头听去啦,那可羞死人了!”不由得满脸通红,奔上了甲板。
小昭走到张无忌身前,说道:“教主,我见金花婆婆和那丑姑娘从那边走过,两人都负着一只大袋子,不知要捣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