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袂云。
已经太久不见这个女人,算起来当初我南下扬州被他们抓住,第一次与她相见到现在,不过几年的功夫,也只见过几次,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她在我的记忆里和心上,早已经烙下了抹都抹不去的阴影。
我微微的有些失神,再定睛一看的时候,这个奢华艳丽而又盛气凌人的女人已经走到了我们的面前,对我视若无物,只是朝着楚亦君盈盈拜倒:“臣妾拜见殿下。”
“袂云,起来吧,地上凉。”
楚亦君倒是很快走上前去讲她扶了起来,两个人相视而笑,目光中似乎都是温柔的交流,叫人一看,只觉得眼前这一对真是神仙眷侣。
可是我心中却有些疑惑。
并非我自夸,但楚亦君对我的感情到底如何,我还是清楚的,他过去也没有对哪个女人,即使李袂云如此温柔多情过,现在却显得那么关怀备至,好像两个人真的是一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羡煞旁人。
如果他真的对李袂云倾心相爱,刚刚在屋子里对我做的那些,还有披在我肩上的狐裘,又算是什么?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李袂云一双秋水眼已经看向了我,微笑道:“殿下,怎么把她也弄回来了?”
楚亦君哈哈一笑,道:“再有半个月,就是我的大日子,梁鸢青这个太子侍读也曾为我出力不少,这个时候,当然也该让她也亲眼看看。”
我一听,心中立刻咯噔一声——大日子?他有什么大日子?
转头看向李袂云,她的脸上不易察觉的闪过了一丝阴冷,但还是笑道:“好。”
“对了袂云,太和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当天的仪式,我可全都交给你了,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李袂云微笑着道:“殿下放心,这些事臣妾还是有把握的。只不过,最近会有许多繁琐的礼仪,殿下还是应该亲力亲为。”
“嗯?”
“臣妾刚刚从皇上那儿过来,皇上让臣妾带话,您应该过去一趟,皇上有些东西要交代给你。”
他们越说,我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是激烈,显然他们是在策划着什么,并且是大局已定不可逆转,否则李袂云不会大大方方的在我的面前提起。
到底是什么事?!
我一直出神的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袂云已经转身离开了,似乎刚刚楚亦君又交代了她什么事,我看着她转身翩然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甚,我已经见识过了楚亦君的暴虐,也见识过了李袂云阴毒的手段,他们如果真的要对我做什么,哪怕皮肉伤的伤害,我都不那么惧怕,可是现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反而让我恐惧。
“鸢青,跟我走吧。”
我谨慎的看了他一眼,别无他法,还是只能跟上去。
一路走在雪地里,脚下都是咯吱咯吱的作响,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前方,我正在疑惑着,他突然指着前方道:“那儿,就是当初你抱着我,躲避追杀的地方,鸢青,你还记得吗?”
我有些愕然,抬头一看,却只见一片雪景,依稀记得当初我是抱着他躲在一丛牡丹花下,浓密的枝叶遮挡住了我们的身影,才逃过一劫,可是他指的地方,只看到一些光秃秃的挂着冰溜压着积雪的枯枝,是当初的牡丹花吗?
我淡淡道:“我不记的了。”
“我还记得。”他轻轻的说道。
他的眼神渐渐的变得柔和了起来,褪去霸道的虎狼之姿,竟然流露出了一种茫然的温柔,尤其当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这算什么?用过去的那些回忆,是想要凭悼什么?惋惜什么?可惜那都是过去,就算再幸福,再痛苦,也没有任何力量。
我突然生冷的道:“季晴川呢?”
好像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他愣了一下,眼中的温柔与茫然在一瞬间褪干净了,转头便继续往前走,我不甘的跟着他追问,只听他冷冷道:“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他淡淡一笑:“当然是放他回去了。”
“什么?!”
我大惊失色,还想要说什么,他又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到了。”
到了?我微微有些疑惑,抬头一看,立刻呆住了。
临渊阁?!
临渊阁。
或许宫里其他的人对这里并不熟悉,但我却很清楚的知道,临渊阁,天朝的圣祖皇帝将开国的十二位文臣武将的画像悬挂于此,每一任太子在即位前都要到这里来,拜祭各位开国功臣,以示对他们功绩的敬重。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他要即位了!
他刚刚说的好日子,就是要即位了,楚怀玉,是要传位给他了吗?之前我听亦宸提起过,楚亦君一直在逼迫楚怀玉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册立自己为东宫太子,后来这件事没有了下文,我还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现在我才明白了,并不是,他只是将中间的那一步省略掉,直接跨到了帝位上!
看着我震惊的样子,楚亦君淡淡一笑:“你很吃惊?鸢青,别忘了,当初的东宫太子是我,这个地方,我早就该来了。”
我有些木然的跟着他走进了那扇大门,临渊阁内收藏了许多典籍,加上那十二幅重要的画像,这里面是不允许出现任何烟火的,以免走水失火,所以一进那扇大门,虽然没有了漫天飘落的大雪,却有一股刺骨的寒冷迎面袭来,那种冷一下子浸入人心肺,好像连心都要冻起来一样。
我打了个寒战。
楚亦君回头看了我一眼,不由分说的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的想要摆脱掉,却被他紧紧的抓住一点也不肯放,硬生生的将我拖着往上走,踏上了那高而深的木阶,两旁的墙上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光芒,那种光却是冷光,让人更冷了。
终于到了二楼,这里窗户打开,光线透射了进来,清清楚楚的照亮了周围的墙上,那十二幅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将图,一个个都是深藏心机,运筹帷幄,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将相之气跃然纸上。
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站在阁楼中央,那个茕茕孤立的男人。
楚怀玉!
他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我的眼前,那雕栏玉砌的阁楼里,丰厚蓬松的狐裘衬得他一张脸煞白如雪,原本凌厉如剑的眼睛此时也显得混沌而茫然,我几乎以为那是一个雪堆出来的人。
他冷漠的站在对面,冷漠的看着我们,那种冷漠的眼神给人一种刺骨的寒凉。
而身后的楚亦君却很快的走上前去,拜倒:“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虽然是跟楚亦君说话,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却不像往常那般带着杀气的犀利,反倒,像是在隐隐的探索着什么,又决定着什么。
等楚亦君站起来之后,楚怀玉的嘴角轻轻的露出了一丝冷淡的笑容:“你连她,也抓到了。”
“是您的另一个儿子将她在大雪天赶出了凤翔,儿臣原本对她情深意重,心有不忍,自然将她接过来,况且,过几日就是儿臣的大日子,当然也希望这位从小看着儿臣长大的太子侍读能够亲眼见证。”
楚怀玉不置可否,看了我一眼,便转过身,目光从墙上悬挂着的那些与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像上一一滑过,那双原本淡漠的眼睛才泛起了阵阵涟漪,闪着光,好像在回忆,回忆他年少时的那些峥嵘岁月,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过了一会儿,他背对着我们,轻轻道:“梁鸢青,你既然是太子侍读,你可知道这十二位文臣武将的往事?”
“知道一些。”
“哦?也好,你过去,原本也是亦君的侍读,不如就由你来告诉皇子,这十二位将相的文韬武略,盖世之功吧。”
“是。”
我上前一步,走到了第一幅图画面前,上面画着的是圣祖皇帝身边神威大将军刘玄武。
他的官位在十二位将相当中并不是最高,战功也不算最为显赫,但是,当初圣祖皇帝自江北起兵,占领了北方大部分土地之后开始往南渗透势力,当时的中原南北势力相对分离,北方的势力若想要征服南方,实在不易,而一统中原,更是难上加难。
据说就是这位刘大将军打赢了渡江后的第一场战役,并且占领的是当时南方最具有战略意义的胡化口,那里蛮人众多,且连同了南方许多重要地区的要塞,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只不过,这位刘将军虽然打赢了这场仗,青史留名,但纵观天朝开国史册,虽说记录并不完全,但我也看出他调兵遣将的能力并不算上佳,胡化口那一场仗他能打赢,赢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让人感觉,有如神助。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指着墙上那些将相,一个一个的讲过去,将他们当初的丰功伟绩一一道来,其实这些楚亦君也早就听,并且耳熟能详,只是这个仪式还是要走一走,也耐心的听。
等我讲完最后一位的故事,回头看看皇帝,楚怀玉淡淡的道:“都记清楚了?”
“儿臣领受。”
楚怀玉显得有些疲乏的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楚亦君便说道:“儿臣告退。”说完便要带着我转身离开。
“等等,”就在我们刚转身的时候,楚怀玉在身后道:“鸢青,你留下来陪陪朕。”
我心中一凛,楚亦君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转过头:“父皇,鸢青她——”
“朕有事要与她谈。”
楚怀玉说话有些懒散,好像没精打采的,可话语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楚亦君微微蹙眉的站在那里,似乎在掂量我留在这里的意义,而我已经上前一步:“梁鸢青领旨。”
楚亦君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父亲,终于还是退了下去。
只剩我和楚怀玉两个人在这临渊阁上,周围窗户大开,冷风不断的灌进来,将我和他的衣袂都吹得飘飞起来,冷得我直发抖,而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转过头来淡淡的看着我。
“你怎么会离开凤翔?”
“刚刚二皇子不是说了吗?我被太子殿下赶出来了。”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褪去了混沌与模糊,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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