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刺驾,官府抓人时从来不会手软,据传有数十名刺客混入京城,京兆尹府总共抓捕了上千人,陆续释放一些,还剩五六百人,每到受审的时候,哭喊声一片。
玄衣使者金纯忠同情这些人,就快要过年了,他们却不能回家,每天都有一批人在大牢外面排队,有钱者贿赂一下狱卒,无钱者只能枯等,希望能碰到好心的差人,向牢里的亲人传句话。
金纯忠看在眼里,如果是从前的他,会觉得这是陋习,必须加以纠正,先不说公差贪贿,万一带到牢中的话是给刺客同伙的暗语呢?可是看得越多,他越觉得应该保持沉默,多少该给无辜者一点希望。
进入腊月,随着案情渐渐清晰,金纯忠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得做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做,必须找明白人帮忙。
这天下午,趁着空闲,他在大牢附近的一家酒馆里宴请司法参军连丹臣。
金纯忠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他学过的刑讯之法毕竟是纸上谈兵,在整个审案过程中,老吏连丹臣对他帮助甚大,可以说是半个师父。
即便如此,刑吏之间的单独宴请还是比较罕见的,正常的做法是请一大群同僚,以某人为主客,金纯忠却只请连丹臣一人。
连丹臣为人谨慎,答应得有些勉强。
酒馆是一座四合院,金纯忠单独要了一间房,酒菜摆上,两人推杯换盏,渐渐熟络起来,说了一些闲话,金纯忠称赞连丹臣经验丰富、手段高明,连丹臣羡慕金纯忠少年有为,又是外戚,今后前途无量。
金贵妃留居塞外在官场中是一项禁忌话题,连丹臣就算醉得不省人事,也不敢提及。
金纯忠觉得差不多了,先敬一杯酒,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还请连大人解惑。”
“不敢,只要是我知道的,绝无隐瞒,请说。”在皇帝亲派的使者面前,连丹臣比较客气。
“牢中的犯人大都被证明与刺客没有直接关系,为何不能释放?陛下不是降旨说过不可株连无辜吗?”
新来的刑吏居然为这种事疑惑,连丹臣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想了想,反问道:“怎样算是‘无辜’?”
金纯忠一愣,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连丹臣举例道:“就说这一批犯人吧,说他们无辜,都与刺客有些联系,说他们有罪,这些联系又都很勉强。比如有些人认识刺客,住在同一院中,曾经觉得刺客行为古怪,但是没有报官,算不算无辜?还有人向刺客卖过米面油肉,拿过刺客的钱,算不算无辜?”
“应该算吧。”金纯忠不太肯定。
“可是卖给刺客的米面当中藏着兵器、身为邻居却为刺客打探消息呢?”
“兵器是米面铺老板放进去的?邻居提供的消息与刺驾相关?”
连丹臣笑了笑,“犯人都说不是,可你能相信吗?京兆尹大人相信吗?刑部相信吗?再往上能相信吗?咱们看到的是活生生的犯人,往往从神情、从哭喊声、从其亲友的表现上判断此人是否可信,可供状上只有文字,没有这些能够取信于人的细节,大人们的感受跟咱们是不一样的。”
金纯忠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又敬一杯,“若非连大人指教,小子何时醒悟?”
连丹臣接受这杯酒,喝下之后感慨道:“刑吏之难,不在查案、不在审讯,而在划线,或失之于宽容,漏掉奸人,无法应对上司,或失之于严厉,不免殃及无辜。至于此案,问题就在于迟迟不能划线,所以牢里的犯人不能释放。”
“主犯皆已落网,为何还不能划线?”
连丹臣在自己与金纯忠之间来回指了两下,“你我有划线的手段,但是没有划线的权力,京兆尹大人在等刑部的命令,刑部在等宰相的说法,宰相……”
连丹臣又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金纯忠道:“宰相在揣摩陛下的心意。”
连丹臣点头,“案子一旦涉及到朝中大臣,最为难办,韩稠被抓,可他背后还有没有大臣支持?有多少?都是谁?”
金纯忠能够越过层层官员直接晋见皇帝,沉吟片刻,说道:“据我所知,也只是猜测啊,陛下不想让事情闹大。”
连丹臣若有所思,抓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才发现里面没酒,金纯忠马上替他斟上,两人为此客气了一会,连丹臣放下杯子,“如此说来,问题出在宰相那里,关键却在韩稠身上。”
金纯忠在意的是牢中无辜者,结果却说到了宰相与韩稠,于是拱手道:“原闻其详。”
连丹臣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得有点多了,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虽然不至于胡言乱语,但是有些话也敢说了,“皇帝想除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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