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道:“这人到底是谁啊,他是方岐的徒弟吗?为什么方岐见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啊?”
何向东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林正军也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他道:“我倒是知道一点,以前老范倒是跟我唠叨过这里面的事情。”
何向东转头看他,神色严肃道:“告诉我。”
林正军看着这个样子的何向东,有些陌生,微微一愣之后,他点头道:“好,你师父这辈子除你还收了两个徒弟,还有几个口盟的弟子,没正式摆支。”
“刚才来的这个叫钱国生,这是你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他也是孤儿,也是像你这样手把手养大的,一直带在身边,你师父也没儿没女是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的,只是后来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
“解放后,国家成立了专业的曲艺团,艺人们也都翻了身,都成为人民艺术工作者了,大伙儿的劲头都很高。那个时候你们相声里面有一个相声改进小组,要说新相声文明相声,把老的臭段子脏段子都去除掉。”
“你师父当时也是很积极地在整改,最初都还好,只是到后来越来越不像味了,有些很好的东西都被改掉了,甚至于没过几年很多人都说把老段子一刀切给禁了算了,你师父说了大半辈相声了,相声就是他的命,你让他改相声行,但是让他把传统相声都给扔了,那他哪儿肯啊,一来二去,这也就有了怨气了。”
“还有就是你也知道你们这一脉出身不好,没有什么的好的传承,你师父也是问了百家艺之后才成的角儿,所以他跟很多老艺人都有师生的交情。而那个岁月,很多艺人在旧社会的时候可能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后来这成分也就有问题了,专业团体也进不去,还遭受了很多不好的待遇。”
杨三听到这里也是感慨不已,他当初就是因为家庭原因没能进专业团,也没法再卖艺了,就蹬了几十年三轮。当年的是是非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谁对谁错。
林正军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你师父这人也是,还是跟那些人保持着来往,甚至跟一些问题很严重的艺人问艺学习,这样一来其他同志也就有了意见,包括那时候你师父的领导都跟他谈过好几次话,可你师父不听啊。”
“再加上你师父心又善,常常为那些人打抱不平,也许是被那些人的怨言给沾染了,你师父回到家也说一些不好的话,都是私底下说,可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去举报他的就是你师父从小养大的亲徒弟。”
“唉……我可以想象你师父那时候的心是有多受伤的,自己最信任跟儿子一样的徒弟,竟然是背叛他的那个人,唉……团里知道这事也不能不处理吧,当时很多人都在帮你师父求情,其实你师父只要写个认错书,好好悔过也就没什么大事的。”
“可是你师父倔啊,就没见过像这么倔的人,你师父愣是不肯认错,还直接退出来了,自己在家就什么都不管了,更是肆无忌惮的和那些人来往,嘴上也没个把门。而那个钱国生却顶了你师父的位子了,还得到嘉奖,呵呵……”
“再后来,就到乱了起来的时候了,你师父也因为过去的那些原因,第一批就被斗倒下放了,吃尽了苦头啊,再后来到处都乱,就没有你师父的消息了,你师叔老范也就跟我说了这么多。”
何向东紧紧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
晚上,钱家。
钱国生点着一支烟,看着窗户外的点点灯火,烟雾笼罩了他的面色,但依稀可以看出来他迷离的目光。
后面走来一个女人,把衣服披在钱国生身上,轻声说道:“老钱,你怎么了。”
钱国生狠狠嘬了一口烟,从鼻子里面喷了出来,却有些呛,他狠狠咳嗽了两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待得好受一点,他才沉声缓缓道:“我见着师父了。”
那中年女人也很吃惊,长大了嘴,问道:“师父在天津?”她也认识方文岐,当初她和钱国生就是方文岐撮合的,也是他给他们办的婚礼。
钱国生点点头,又狠狠抽了一根烟,神情很是落寞。
“那……”中年女人欲言又止道:“那……师父……还好吗?”
“师父不好,而我却是越来越好了。”钱国生盯着手上的烟头,自嘲地笑了笑,突然一把攥住了,烫红的烟头在他手掌的肉心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声,手掌颤抖,臭味飘起。
两行清泪顺着钱国生脸上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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