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云漪垂着眸子,微微一笑,并不掩饰她的漠视和轻邈,“秦爷高看云漪了,风尘中人,只求苟全性命,贪个朝欢暮乐,什么君不君,臣不臣,我是不懂的。”
秦爷摇头,满面痛心之色,“天地君亲师!全都给你们败光了!”
他又猛吸一阵,那烟泡咕嘟嘟地翻,声音令云漪觉得滑稽。
“今儿这件事是个好机会。”秦爷仰头闭上眼睛,徐徐将冲突内情道来——
近日日本商行全面垄断了市上棉纱生意,不许中国商人入市,联合抬高棉纱价格。众多中国商会不忿,倡议发起抵制日货,要求所有店铺不得购入日本人的棉纱布匹。其中一名奸商阳奉阴违,暗中进了大批日本货藏在店里,却被伙计告发给商会。正当众人愤而要他交出货物时,竟有十余名日本浪人冲来,对商会众人大打出手。警察旋即赶到,为首浪人拒捕,打伤一名警察,随即被警方逮捕了三人。
当晚夜半,百余名日本人手持棍棒武器冲入中国店铺,大肆砸毁店面,将数名守夜伙计和路人打伤,其中一人伤重致死。闻讯赶至的警察和日本人对峙,却被下令不得开枪,造成数名警察受伤,两名警察的佩枪被夺。市民一早闻讯,群情激愤,围聚日本领馆示威,并要求警务厅长严惩凶徒。警务厅长薛晋铭非但不予理睬,反而调集警察驱散群众,当街殴打激进学生……“就在你进来之前,刚得消息,各个学校都闻讯停课,学生上街游行,要求撤职查办薛晋铭。”秦爷眯了眼睛看云漪,唇角竟挑起笑容。
云漪已说不出话来,胸口急剧起伏。
方才一路所见尽浮现眼前,那些焦黑的灼痕、褐色的血迹……纵然只是一个恩客、一个任务,云漪也无法将那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与媚日汉奸联系在一起。毕竟,他待她是不坏的,哪怕是逢场作戏,也曾给过她些微的温暖。
“五月以来,各地运动游行就没断过,眼下可好,薛晋铭可是自己坐在了火炉子上。”秦爷眼中精光闪动,病恹恹的烟鬼脸上透出逼人杀机,“如今这事儿不怕闹大,就怕被压下!你仔细给我办好两件事,别有丁点儿差错!”
云漪屏息,只听他沉声道:“写一封匿名信给程以哲送到报馆,将李孟元私见日本人的事情透给他知道,此其一;回去盯紧霍仲亨,一旦北平有指令过来,即刻告诉我!”
“你要搅浑这潭水,将各方面都拖进来?”云漪骇然,冷汗透衣,“秦爷,难道你帮日本人?”
“胡说!”秦爷一拍床沿,震得床头青绿泥金茶盏直打颤,“白疼你一场了,爷是什么人,会做那等国贼勾当?别说我,就是裴五,就是外头随便哪一个,莫不是忠心耿耿效忠皇上的!”
他青筋暴起,声气咄咄,逼得云漪一时说不出话来,然而心中却是百般忐忑。
程以哲知她与薛晋铭的关系,这封匿名信换作旁人写,他未必肯信,但换了她的笔迹……以程以哲的冲动和热血,必定立即将消息公诸报端。届时火上浇油,非但陷薛晋铭于不利境地,更将矛头指向李孟元,指向北平内阁;而薛晋铭一旦看到这条消息,自然知道是她泄密。如今她是霍仲亨的人,一举一动都难免牵涉上霍仲亨,届时薛晋铭走投无路,前有夺美之恨,今有泄密之仇,势必会与霍仲亨恶斗一番。事态若果真闹到如此地步,只怕谁也料想不到结局。最大的输家固然会是薛晋铭,然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想做渔翁?”云漪惊疑不定,蹙眉望定秦爷。
秦爷拊掌笑,“聪明,跟了霍仲亨长进不少。”
“就算借题发挥,将这事件闹大,清帝也已经退位了,又能如何得利?”云漪咄咄反问。
“什么清帝!要叫皇上!”秦爷眼睛一瞪,怒斥云漪,“这是政局,你懂什么!”
云漪冷笑,“政局是什么?我只知,你我都是中国人。”
秦爷久久瞪视云漪,渐缓了声色,叹道:“也罢,就拿你当自家人,不怕告诉你知道!二贝勒已与当局要人谈成条件,一旦北平内阁倒台,新内阁便会解除对皇室的软禁,放皇上重回满洲……届时我八旗子弟卷土重来,复国指日可待!”
仿若已经看到龙旗还京之日的盛况,秦爷眼睛发亮,满面狂热希冀。看在云漪眼中,只觉荒谬可笑,匪夷所思到疯狂的地步,若不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绝难相信真有如此愚忠之人!
“我秦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有半分卖国之心,必死无葬身之地!”秦爷抬手指天,斩钉截铁立了誓,转头森然迫视云漪,“你可还有疑虑?”
这阴刻目光逼得云漪退了一步,不待她回答,秦爷已沉声唤了裴五进来,“带她出去,将信写好了给我!”
云漪直直望住秦爷,口中干涩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万幸不是帮日本人做事,然而……云漪呆住,心中纷乱如麻,心底似有个声音在阻挠她,告诫她万不能做下这事!从前任何任务她都不曾挣扎犹疑过,旁人祸福与她毫不相干,这一次是什么令她惶恐不安……
“怎么,是舍不得姓薛的小白脸,还是心疼你那霍督军?”裴五在她身后低笑,几乎贴在她耳根说话,阉人特有的尖细嗓音入耳如刀划瓷上。云漪重重咬了唇,紧闭上眼,竭力不去听他说话,然而那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别耽误了,你宝贝妹子还有事儿呢!”
“念乔怎么了!”云漪回头惊问,裴五扑哧一笑,“没事儿,有秦爷在,包管她好好的!”
秦爷点头一笑,俨然又恢复了往常慈和富态模样。
云漪僵立着,不及开口,臂上已然剧痛,被裴五干瘦五指扣住,用力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