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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内侍将他引至御花园外便躬身告退。
花林繁多,四季不败的御花园是宫内女眷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也是她们与帝王上演浪漫邂逅的绝佳场所。
只不过,如今开正帝“重病不起”,只许皇后安飞虹一人入紫极殿“侍疾”,那些妃嫔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何况,初夏的日头已有些毒辣,那些以白为美的妃嫔自然不会挑这时间出来闲逛。
赵政霖抬步迈上蜿蜒的石阶,又穿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就看到了那处名为揽月亭的八角凉亭。
行道旁,树木葱郁,点点金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地面,折射出斑斓的美感。
树荫底下,白云晶石雕琢、堆砌而成的揽月亭内,一名身材消瘦的少年正在等他。
少年长眉入鬓,目若朗星,挺直的鼻梁下是泛白的薄唇。一身玄色的长袍更显得他面色苍白,甚至带了点病态的羸弱感。
“七皇叔……”赵世铎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虽然在赵政霖的提点下做出了惊天大手笔,但还是会后怕。他支吾道:“侄儿不知该如何安排那些人,和后事。”
“今天的事,你处置得极为妥当。”赵政霖避重就轻,淡淡道:“太子殿下将镇北王的冤情洗刷后,北地的战火很快就会平熄。”
“多谢七皇叔指点迷津!”赵世铎赶紧应了下来,“侄儿会尽快去办。”
镇北王的事,对于赵世铎而言并不容易解决。
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镇北王经此一事还能不生二心,继续为大周效力。
是以,他不敢轻易放虎归山。
但是诚王既然说出了这句话,那必定是没有问题了。
三天前,赵世铎便意识到,一旦父皇的死讯传出,不论瑾王赵政钰还是敬国公安文谦,都能找到理由杀他并取而代之。
他只得找了置身事外的七皇叔,诚王商议,而诚王并没有让他失望,果然允下了此事。
接下来,诚王并未出面,只在暗中调兵遣将。
瑾王逼宫一事得以轻松解决,还顺便处置了敬国公,整件事安排得滴水不漏。
经过这些事,赵世铎已将诚王奉若神明。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既然诚王的手段和实力都已经瑾王赵政钰和敬国公安文谦两人之上,那么,如果他有心要争那个位置,结果又会如何?
赵世铎思虑再三,他决定主动提出解决方案,“七皇叔,我是说,若是七皇叔想,侄儿这便立诏,让父皇禅位于七皇叔,到时七皇叔随便给侄儿封个安乐王便可。”
若说在赵世铎的这番话说出前口之前,他是忐忑不安的,多少还有些不甘心,那么等到他真正说出口时,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人的一生可以有千百种活法,他何必非要拘泥于那一种?
赵政霖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上前拍了拍少年尚且单薄瘦弱的肩膀,缓缓道:“你,既然身为太子,那么这便是属于你的无上荣耀,同时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不可否认,赵政霖曾对那个位置有过想法,并且他之前的十余年都在为此而努力,但他也是有底线的。
赵政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去争夺那个位置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拥有更强大的能力,来保护他自己和他想要保护的人。
这一点,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
他有虎符在手,闵战对他惟命是从,等于他已掌握大周九成的兵力。
安文谦一倒台,他精心栽培多年的人手便会被逐渐提上来,将来在朝堂之上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更何况,南疆北疆,西南要塞,尽在他的掌握。
私底下,他的商队,商铺遍布三国七城。
重要的是,倘若他入主大周,他固然拥有了无上的尊荣,但也将担上更多的责任。
那个位置对他而言,约束感已大于吸引力。
还有那个固执的小女人,至今不肯跟他回京,若是强行将她约束在后宫,她会快乐吗?这也是让赵政霖下定决心冷眼旁观,伺机而动的主要原因。
直到赵世铎求助,赵政霖才借了些人手给他用。
说起来,赵世铎称得上有勇有谋,做事也够果决,他确实是块不错的料子,若能好好雕琢,必成大器。他日成为国君,大周必定可以在赵世铎手上兴盛数十年。
既然他不必亲力亲为就能实现,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适时放手,他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那何偿不是一件好事?
赵政霖并没有说话,在悄然西斜的暖阳照耀下,他低垂的浓密眼睫在面上投落两排厚重的阴影,让人愈发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赵世铎连声道:“七皇叔,我是真心的,真是真心的,若是七皇叔想……”
“此事,不必再提。”赵政霖断然回绝,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你所担心的那些事,很快就会迎刃而解,至于呼延烈,他蹦达不了多久。”
让人毫无头绪的难题,到了诚王这里却变成不值一提的小事,赵世铎心中肃然起敬。他郑重其事道:“多谢七皇叔出手相助!往后,侄儿为君在明,七皇叔作主在暗,不论大事小事,侄儿都将听从七皇叔的号令。”
赵政霖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客气,他点点头,“如此甚好。”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教人听不出一丝的喜怒。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
对于如今的赵政霖而言,他都已经不在乎那个位置了,那么赵世铎对他是真心服从,还是假意归顺,这都不重要,因为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