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弓了一下身,再起来,坐下:“我是今天中午跟您预约的那个,我姓庄。”
“我知道,庄小姐。”
“我是想来问一下,咱们学校都是怎么上课,有什么专业,”庄笙手掌蹭了一下裤腿,几不可闻地说,“还有都是怎么收费的?”
教务主任从那头递过来一本宣传册,蓝底黑字,摸起来还挺厚的,看起来很正规。庄笙道了句谢,认真仔细地翻看起来。
教务主任在她翻开的过程中给她介绍起来:“我们主要培养技术型人才,现在按照就业前景看,文科学英语、商贸、法律、管理,理科的计算机都是热门……然后根据之前的学历,能够选择的报名方式和学位也不一样,冒昧地问一下,你工作之前是什么学历?”
“高中念了两年然后没念了。”庄笙回答她,头垂得很低,在这个大学生多如狗,硕士满地走,清北随处有的大帝都,她羞于启齿。
“那就是初中学历了。”教务主任说。
庄笙点点头,心里的羞愧和难堪快把她的头颅垂到地里。
和所有的大都市一样,北京是天堂,也是地狱,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有无数像庄笙在这样蛰伏在阴影里的人,教务主任见得多了,也懒得费口舌去安慰,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感受到的,和这座高度发达的城市格格不入的自卑。
教务主任公事公办地说了她的学历目前能够选择的专业,应该准备些什么,学校的授课方式师资资源等等等等,对面那个安静的女孩儿一直慢慢地听着,在一开始就问她要了支笔记下。
教务主任喝了口水,望了一眼墙上的钟,离她说完已经过了两分钟了,对面的人一直一言不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想问一下老师,”庄笙从那本被翻到了底的宣传册里抬起头,讷讷道,“没有影视表演专业吗?”
教务主任:“……”
十分钟后,庄笙重新回到了学校的门口,心里再次充满了茫然。
“影视表演?那是专业艺术院校才会开的专业,比如北京的首都电影学院,首都戏剧学院,首都传媒大学等等,外地就上广深那些吧,还有每个省省会可能会有一些艺术类院校教这个,都是通过高考招生,影视表演一般不会出现在夜校专业里的。”
“你想学影视表演,想当明星?”教务主任脸上没表露什么,但是眼睛里写满了轻蔑和嘲笑,笑她的自不量力和好高骛远,“即使夜校有,坦白说你这个年纪了,不如去当群演的,机会还大一点。”
我就是群演!
庄笙想呛回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嘴唇翕动了两下,鞠躬说了谢谢,又说了再见。
晚上没吃饭,肚子已经感觉不到饿了,庄笙在街道上慢吞吞地走着。“叭——”身后传来喇叭声,她往马路沿上让了一下。
“叭——叭——叭——”
喇叭声锲而不舍。
庄笙回过头,对上一张戴着墨镜的熟悉的脸,楼宁之把跑车开出龟速,身前的衬衣开了两个扣,侧面能看到里头一小片洁白的皮肤。
庄笙感觉自己像个变态,每次一见到对方不是看腰看腿看锁骨,就是看胸看手,自己没有吗?非得看别人的?她低头瞧了瞧自己胸前,心里沉默了一下。
……看她的确实比看自己好。
年轻的女孩儿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随意地搭在车门,修长的手指在夜色里跳动着,仿佛在手下就有一架黑白琴键的钢琴,敲着悦耳的音符。
月色如音符流淌,楼宁之天生有能让人心情好起来的能力,一笑身后的世界便跟着全亮了。
她说:“滴滴吗滴滴吗滴滴吗?”
她说:“哎我今天去剧组了你看到我没有啊?我跟你挥了好长时间的手你都没有看我一眼,好歹我……没什么没什么,刚刚的话你没听见。”
她说:“我姐也是,该快的时候不快,不该快的时候瞎快,害我一句话都没能和你说上。”
她说:“你怎么在这里啊,我要去前面那个酒吧和朋友聚一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我请客。”
她说:“嘚啵了一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啊?”
庄笙不堪其扰,连忙挑了一个回答来打断她,嘴角含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咬字清晰道:“庄笙,我叫庄笙。”
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哈哈哈地笑起来:“你为什么不叫蝴蝶啊?”
庄笙:“???”
“庄生晓梦迷蝴蝶啊,李商隐《锦瑟》,高一课本,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好不容易能够卖弄一下的大小姐笑说,“没文化吧哈哈。”
她就是打趣一下,这首诗耳熟能详,几乎没人不会背,就连她那些不念书的狐朋狗友都能背出来几句。
然后她就见眼前神色尚温柔的女人眼底闪过一丝刺痛的隐忍,脸上的笑意渐渐维持不住,落到嘴角,成了一个苦笑。
夜凉如水。
她仿佛看见面前女人身周竖起带刺的藩篱,把鲜活的自己藏进最深的里面,无端让她有些呆愣。
庄笙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冷淡地开口:“是笙箫的笙,不是生命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