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马十二意气风发。先是与黑齿常之痛饮,那个黑不溜秋的百济大汉酒量好得惊人,关键酒品也好,一碗一碗,一坛一坛,不推不挡,来者不拒。男人,拼得是酒量,更是尿量,憋得久,肾气足,中途谁也不肯先离场,直到栽倒。
他知道,使者一来,离官兵就不远了。官府最爱搞先礼后兵的一套,明里客客气气,暗中刀剑齐飞。他不怕,一百八十斤肉,今晚撂在这儿,大好头颅,有能者自取之!他当山贼的目的,就是寻刺激。杀人越货,占山为王,被官府通缉,被马快追捕。生命不止,折腾不止。而今,他做下的那两桩大事,终于等来了结果。他很想大声对大当家的说,老子就是故意去招惹官府的,这一仗,等很久了!
至于大火,烧便烧呗,这座山寨不是他的,他只是个过客。打完这一仗,他马十二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到别处寻刺激去。像大当家这等想不开放不下之人,早晚被命运玩死。
山下火光通明,蹄声大作。上千精锐府兵排成整齐的方阵,在骑马的校尉、都尉的指挥下,刀枪林立,箭弩齐备,有条不紊的进入战斗状态。
青州府曹别驾、潍州王刺史策马立在府兵后阵,静观武将们指挥军阵。大唐的文官,习六艺、善骑射,入则胡琴琵琶,出则持剑骑马,带兵打仗那是家常便饭,就没有一个愿意窝窝囊囊坐在轿子里被人抬着的。刘仁轨把平定山贼的重任交给了年富力强的曹别驾,吩咐他联络潍州、莱州两位刺史协同处置。
“嗷……”桃花山上传来一声怒嚎。
曹别驾稳住受惊的坐骑,冷冷的望着前方的桃花山大寨,道:“徐刺史怎么还没到?”语气中颇有些不满。
一旁的潍州王刺史颠了几下才稳住坐骑,解释道:“莱州路途较远,徐刺史定然已在路上,早晚便到。”
刺史的官职虽比别驾高,可青州是上州,单独开府,地位等同一郡,其别驾品级与中州刺史相当;莱州是中州,那徐刺史迟迟未到,只怕也有我一个堂堂刺史与你别驾平级,为何要听你调遣的意思在;可潍州是下州,刺史品级只相当于中州别驾,与上州别驾更是差了两级,在曹别驾面前自然矮人一头。
曹别驾道:“不等他了,桃花山大半在莱州地界,却要你我劳心费神,他这个刺史也不知当到哪里去了。告诉郭校尉,可以开始了!”
王刺史心下一凛,没有说话,青州与莱州的梁子,他可犯不着蹚浑水。
鼓声响起,前方府兵战阵中传来整齐的呼号。此时的大唐府兵,是天下最精锐的战力,即便面对突厥狼骑、吐蕃光军也不落下风,更别说进攻一座小小的山寨了。
郭校尉顶盔掼甲骑在马上,尽管只是个没怎么念过书的折冲校尉,可他并没有盲目发起进攻。白天赶到山外后,他先是放出十几拨斥候侦查地形,控制住附近的道路和水源,命大部队就地休整,轮番进食睡觉,养精蓄锐。当山寨燃起熊熊大火,他才命军队越过桃树林,开至大寨前。与府兵一同开到山前的,是一批蒙着黑布的大车。这些大车都用骡马拖拽,在步兵阵列后依次排开,仿佛一群怪兽,静静注视前方的猎物。
郭校尉很庆幸能有这次围剿山贼的机会,不过仍有些紧张,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几位军阶比自己高的中郎将、郎将,不过他们都是应刘仁轨之邀从其他军镇赶来观摩的,并不实际指挥军队。他们观摩的对象不是他和两千府兵,而是那批由大车拉载的秘密武器。很多新式武器在长安、洛阳的工坊被研制出来、实验成功后,都会交到地方来批量生产。洛阳的铠甲、晋阳的弓弩、正定的马具、扬州的战船、青州的器械,天下闻名。
此番进剿,刘仁轨特地调拨了一批准备运往辽东前线的新式攻城器械,准备拿桃花寨当实验品,看看改进的效果如何。因此,每一辆大车旁边都跟了几名经验丰富的大匠,随时准备指导士兵操作。
马十二站在城头,脚下这座山石垒成的大寨曾经数十次挡住敌人的进犯。若是在白天,甚至都能看到寨门外那段青石台阶上暗红色的血迹。他扫了眼身旁的喽啰们,他们中有亡命之徒,也有不堪战乱来此躲避的流民;他们掳妻生子,在此安家,桃花寨就是他们的根本。他们眼中没有畏惧,他们必须站在这里,守护身后村中的家眷。
马十二高举短斧,大吼:“犯我山寨者,虽远必诛!”
“犯我山寨者,虽远必诛!”山贼们在大火的烘烤下群情激奋。他们脚下堆放着北齐、北周、前隋遗留下来的各种兵器,随时准备朝官兵头上招呼。
王刺史被山贼的气势吓了一跳,他是穷人家的孩子,读书万卷,勤勤恳恳二十年,才混到个下州刺史,一辈子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曹别驾十分镇定,道:“倒是一群悍勇之徒,可惜活不过今晚。”
郭校尉没有被山贼们的气势吓到,反而策马来到阵前,大斧一举,身后府兵便紧跟着高声呼号:“投降不杀,投降不杀!”士兵们同时将六七辆大车隆隆推上前,几名经验丰富的大匠目测了一下大车与山寨的距离,招呼大车停下,扎稳,吩咐士兵们揭去盖在上面的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