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戌时。
夜色中,一支庞大的车队穿过泗沘城北门,悄无声息的投向北方。
扶余义慈坐在马车内的凉席上,目光呆滞的望着车顶,脑海中满是离宫时嫔妃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丑态,真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什么王,什么身份地位,统统都可以扔到一边。儿子多了不顶用,女人多了更是麻烦。胖内侍跪在车厢门口,满脸愁容,嘴里喃喃道:“真的就这样走了吗?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恩古和方文君面对面坐在另一辆马车内。方文君道:“我们真的是要去投靠高句丽吗?熊津离泗沘那么近,要是高句丽人赶不过来,岂不是白跑一趟?”
恩古对政治一向迟钝,只道:“我是王的女人,王要带我去哪里,我跟着便是。想太多又不能改变什么,何必自寻烦恼。”
方文君叹了口气,道:“当年五胡乱华、南北纷争,无数汉人家族逃离中原,可逃到带方的大家族中,却没有一位家主,姐姐可知为何?”
“这是为何?”恩古问道。
方文君道:“中原有句古话,国强则走,国破则留。国家强盛的时候,有识之士行走天下;国家危难之际,则纷纷归来报效国家。当年那些东渡的大家族,家主和族长都选择留在中原,一则掩人耳目,好让其它族人出逃;二则临危不乱,以身殉道,这才是豪杰本色。”
恩古道:“你是说,王应该留下,而让王子们离开?”
方文君道:“事到临头,王身边连个能劝谏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些佐平啊,达率啊在做什么……”
恩古道:“妹妹若是男儿身,定能匡扶社稷。”
方文君道:“姐姐又来挖苦我。”
恩古苦笑道:“都这个时候了,我哪还有挖苦你的心情。看得出来,王方寸已乱。”
方文君叹了口气,道:“熊津城啊,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车之前,卫士佐平祢植和朝廷佐平沙吒孙登并驾齐驱,两人在官场上都以寡言能干著称,彼此间并没有多少交谈。对于王离开泗沘前往熊津的决定,祢植的第一反应是执行,这是他的本分;第二反应是叫来儿子祢军,让他留在泗沘,一来好继续组织军民备战,二来嘱咐祢军照看好文君楼,即便城破也不能让乱军毁了方文君的心血。至于国色天香,那是王室的产业,方文君应当另有安排。祢植真正担心的,是时局变化对祢氏家族的冲击。当日方文君最后告诉他的那个人,他曾派人暗中寻找,迄今都没有找到;真到了国破家亡的一刻,祢氏家族该何去何从?即便他愿意主动归顺,可是在没有中间人引荐的情况下,大唐又怎会重视一个归降的家族呢?
北门城头,沙吒千福与国牟成并肩而立。
国牟成道:“沙吒大人,你们沙吒家的人可真是不近人情啊,一个不让我走,一个非得拖着我这把老骨头爬到城墙上来看风景,会出人命的呐!”
沙吒千福道:“大人老当益壮,区区几个台阶又算得了什么。王走了,把王子们留下,我们当臣子的,可不能这么干。”
国牟成道:“所以你就让沙吒孙登走,自己留下来,还拉着我垫背。”
沙吒千福道:“你我都老啦,百济的将来,是年轻人的,我们能做的,就是撑起场子来,让大唐看看我们百济人的气节。”
“气节?”国牟成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心想你们姓沙吒的也好意思说气节?你沙吒千福为了往上爬,抱沙吒王后的大腿、算计沙吒智积、出采红使的馊主意,连屁股都能献给先王,什么事没干过,临到老了居然还要脸了。
国牟成冷哼一声,事已至此,自己这把老骨头就为百济最后尽一次忠吧!
两人正说间,城门内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骑开道,后面跟着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朝王驾消失的方向追去。
蹄声远去,沙吒千福道:“给大唐的献降文书,大人可得抓紧了。是和是降,仪程不能少,脸面不可丢。”
国牟成道:“舔屁股的本事,大人比我精通。”
沙吒千福道:“道貌岸然的本事,我可比不上大人。”
“二位大人好兴致啊!”身后传来扶余泰的声音,紧接着是大片脚步声。
沙吒千福和国牟成回头一看,两排火把下,扶余泰手持长剑、信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袍老者,仔细一看,竟是王室宗正扶余珪!
元鼎用刀把顶着扶余珪的后腰,低声道:“宗正大人,一会儿知道该怎么做吧?要是不听殿下的吩咐,就别怪我把你从城墙上扔下去!”
扶余珪连连点头。身后这家伙实在太可怕了,一个人将他府中数十个家丁护卫全部打翻,还凶巴巴的踢开房门,吓得他从小妾身上滚下来,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行房。
沙吒千福和国牟成都是三朝元老,见惯了风浪,一看扶余泰气势汹汹而来,扶余珪哆哆嗦嗦的像是被挟持了,就知道情势不妙,定然有事发生。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扶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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