械重复着这个动作,跳,摔,再跳,再摔。
小孩子的身体柔韧又轻,摔起来不算很疼,防跌伤的技巧更是每个滑冰运动员都能熟练掌握的。
但每次和坚硬的冰面接触时,被冰糁的气味包围,池小池都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这种渴望和执念源于他体内的人。
他这种发疯似的表现,在旁人眼里当然是个笑话。
有个教练路过时,看到他在练4T,特别大声道:“那个谁!你跳不了就别跳!没学会走就想大跳了??摔死算谁的!?”
池小池没有说话。
他右足后撤,冰鞋外刃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圆弧白印。
旋即,他纵身跃起,如林中椋鸟,手腕上的银钏在圆满的四圈旋转中划出一道平滑的银光。
平稳落于冰面时,冰刃在冰面上磕出碎玉般的冰花。
他滑出两步,面朝向刚才出言讥讽的教练,单手划了个半圆,将手掌置于腹部,优雅地行了个躬身礼。
那教练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池小池划走,才倒吸一口冷气。
……他竟然跳了一个在国际比赛上都很难有人完美实现的、完完整整的4T动作?
今日份的训练过后。
池小池滑到场边,解下冰鞋,提着往更衣室走去。
那翻涌奔腾的本能属于他身体里的冬歌,劳累却是池小池替他承受。
到了温暖的更衣室,内外温差一交相作用,池小池脑袋上开始袅袅地往上冒白气,很是神奇。
更衣室里几乎每个孩子都是这么一副仙气缭绕的模样。
他坐下来,汗流浃背地除下训练服,自顾自地跟他身体里的冬歌说话:“我们干得不错,是不是?”
听到这样有点得意又有点温柔的口气,061抿唇一笑。
这个样子的池小池,真的很难叫人不喜欢。
不过池小池还没习惯这样强度的训练,身体上的疲惫直接影响到了精神。
于是,在一个小时后的英语课上,他趴了。
即使睡着了,他的双脚仍在桌子下不受控地模拟舞步的移换。
他做了个梦,梦见了年少时的事情。
那时候他经常和娄影一起做作业。
在很多人眼里,娄影不能算学霸,得算学神。
他常年拿第一,而第一永远落第二名二十分以上。
很多人都放言说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着什么。毕竟一个主业捡垃圾、副业学习的人还能考成这样,实在是老天不公。
不过,那个时候的池小池对此没有太深的感触。
他比娄影小两岁,在他心目里,娄影并没有出色得太明显,润物细无声的,给他讲题时很少用多余的花巧,给出的解法往往朴实得很。
只有两次,他露出了些端倪。
第一次,是池小池听不懂他讲的题,问他有没有更简单的办法。
娄影说:“我比过了,六种解法里这个最简单了。”
第二次,是池小池学校里布置了要他们整理错题本的任务,池小池苦兮兮地跑回来,问娄影,你们也要整理吗?
娄影说:“要是要的。”
池小池说:“让我看看格式呗。”
娄影有点抱歉地:“但是我没有错题能整。”
大概两三个月之后,池小池去娄影家玩,在一堆整理的整整齐齐的本子最上方,瞥见了一个标注着“错题本”的笔记本。
池小池顿时翘起了小尾巴,把本子拿起来,朝娄影晃啊晃:“娄哥,你骗我,你说没有错题本的。”
娄影正在修一个半报废的收音机。他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口吻温和道:“那是你的错题本。”
池小池诧异间翻开一看,还真是。
但那每一笔每一画都严谨至极的字迹显然属于娄影。
池小池好奇:“你整理我的干什么?”
娄影反问:“你会整吗?”
什么都没整的池小池立即拍马屁道:“娄哥最好啦。”
娄影拿着小螺丝刀,卸下一个小螺丝钉:“再说一遍。”
池小池:“娄哥最好啦。”
娄影就笑了,眼中似有温暖的繁花盛开。
到很久很久之后,池小池仍会想起那些个傍晚黄昏,有个人和他共用一盏台灯,在他耳边指点。“可以在这里添一条辅助线”。
池小池是被老师一粉笔头砸醒的。
这英语课老师是个身高一百八体重一百八的彪形大汉,指着池小池鼻子道:“小腚飘挺高啊,你这是都学会了吧?学会了你来把这句话翻译翻译?!”
池小池乖乖站起来:“六老师。六老师。”
召唤兽六老师:“89页,左起第三行。意思翻译过来是,对于我这个常年旅居国外的人来说……”
池小池照猫画虎地念了一遍。
上个世界英语西班牙语都六得一批的人,故意把这小学难度的句子念得磕磕巴巴。
等他翻译完了,英语老师也有点惊异:“挺牛逼,这睡着了还能听见呢。”
池小池低头,忍住嘴花花的冲动。
英语老师让他坐下了。
被粉笔这么一砸,他也老实了不少,开始在书上画画,神态非常认真。
061探头一看,他在一个朴素的外国姑娘的插画上画了个惟妙惟肖的重型机车,又让姑娘叼了根烟,想了想,又在姑娘的脑袋后面补了个条幅。
“生男生女不一样,生儿将来没对象。”
061:“……”
他突然有点怀疑当年池小池是怎么考上那个重点高中并在学校里保持了三年年级第一的。
冬飞鸿来接池小池去吃饭是周三发生的事情,而家住本地的体校学生周六周日可以返家。
两天后的下午,池小池等在了学校门口。
因为没有手机,他没法跟冬飞鸿约时间。他就在附近买了个土豆丝煎饼,一边等一边吃。
061劝他:“找个小卖部等吧。暖和。”
池小池含糊着说:“我想看见他。”
061:“……”嗯?什么情况?
但既然池小池这么想,那他就得加快时间了。
他回头看去,几个色彩斑斓的脑袋正不怀好意地窥探着形单影只的池小池。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来接孩子的家长渐渐都离去了,只剩下池小池一人,在小卖部的灯光下翘首以待。
见机会差不多了,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带头的是薛一柏的哥哥。
他确认了情况:“上?”
身后没有回应,不过他没放在心上,迈步朝池小池走去。
但就在他带头钻出巷口的一瞬间,一只手从背后伸出,直接捂住他的嘴,将他锁喉入怀。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嘘。”
这小子的头发根根炸起:“唔唔唔!”
他的余光看到,刚才还一溜尾随在他后面的四个兄弟已经被揍得不省人事,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巷子。
前两天,061不能确认他们是在打嘴炮还是说真的,所以没有动手。
现在抓到了他们的现行,他自然不必客气了。
他贴到那满眼惊恐的人耳边,用商量的口吻低声道:“别再欺负冬歌了,好吗。”
小混混满眼惊恐,没来得及细想便点头不迭,打算先躲过一劫再说。
然而下一秒,小巷内就传来了含混的惨叫。
大约十分钟后,一辆旧别克缓缓停在了等待已久的池小池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了冬飞鸿温柔可亲的笑脸:“等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