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见时惊鸿的缘故,池小池又做了噩梦。
梦里是血和火的战场,白马倒卧,散乱的鬃发上沾满新鲜的血迹,被风一吹,结成了一大块一大块的赭色硬绺。
时停云一具具翻着尸首,严元衡、严元昭、李邺书、时惊鸿,一张张熟悉的血面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
池小池在满鼻腔浓郁的血腥味中睁开双眼,手指下意识往旁边抓了一下,直到抓了个空,才想起时惊鸿已为于风眠安排了单独的房间。
他起了身,用凉茶压了压口里泛着的甜腥味,换了件轻便的劲装,翻了窗户出去,没有惊醒院中守夜小憩的李邺书。
定远城内的将军府时停云也来过,因此他按照记忆,轻车熟路地摸去了演武场。
月轮高悬,月光将演武场边的石子照得闪闪发光,池小池从中挑了杆银·枪,在手中掂一掂:“拿着。”
体内没有任何想要动的意思,握着枪的手还有点发汗,好像是梦中滑腻的鲜血仍附着在他掌心里似的。
池小池活动了活动脖子:“打累了就睡觉。明天还有事情做。”
体内的人按照他的吩咐动了。
起先,枪路未稳,纰漏频出,而随着身体本能的浸入,错误被渐渐修正。
月下人无声舞枪,身随意动,宛如一条年轻矫健的银龙。
枪势终结于一道锐物破空之声。
少年平持枪·身,颈上汗珠闪亮,随喘息的幅度沿着脖颈的曲线缓缓滑下。
池小池问体内的时停云:“还不困吧?”
运动过后不见疲累、反倒越加清醒的头脑给了他回答。
池小池把枪往原处一插:“不困就对了。还有半个时辰天亮,你要真睡过去,还不好办呢。”
时停云:“……”
池小池一屁股坐在演武场边回廊的台阶上。
四周是浓郁的黑暗,明月高悬,耀耀如日。
池小池伸手挡了挡有些刺目的月光,说:“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还没单独跟你聊过天呢。”
时停云沉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池小池:“不用谢我。陪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时停云:“……?”
池小池:“你用你的命雇我,我拿我的命来跟你上战场,我们是等价交换,谁也不欠谁的。”
时停云:“……”多谢。
池小池:“哎呀,我都说了谁都不欠谁了,你还跟我客气。”
时停云:“…………”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没有办法好好聊天。
习习凉风如水,吹得人心静。
一道薄云自天际掠过,轻纱似的遮去了些月光,池小池的眼睛也适应了些,双肘撑着身后的台阶,一腿支起,懒洋洋地抬头望月:“做和自己没关系的噩梦,感觉还真挺奇怪。”
时停云:“……”抱歉。
池小池:“别说对不起,这又不是你想要的。我说过了,我们是等价交换,你的一切都是我理当承受的。没道理我只享受少将军的身份,将门独子的荣华。”痛苦、挣扎、仇恨与噩梦,都是组成时停云其人的必要因素。
这次他们总算合上拍了。
池小池挪了挪身体:“……不过,心理治疗可以免费赠送,要么?当初Lucas瞒着我替我买了好几个疗程,还花了很多钱呢。”
他身体里的病友始终保持沉默。
哪怕是最资深的心理医生,也没办法治疗一个失去了交流能力的病人。
不过池小池这个蒙古大夫无所畏惧。
他说:“我有病,和你差不多的那种,病了有十来年吧,资深药罐儿,磕过的安眠药能药死两头牛,从里到外都浸着破罐子破摔的烂劲儿。Lucas总说我一副多年守寡、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虽然把他揍了一顿,不过我知道他说得对。我总觉得我会病到死。对,不是病死,是病到死。”
“我也爱做噩梦。不过我的梦不像你这样血刺糊拉的。”
“我总梦见我在等人,坐在家里,或是坐在餐厅、游乐场,就一直等,等到醒过来。有的时候醒过来,得过上好一会儿,才知道我醒了,不用再等了。”
“我见过三个还是四个心理医生,他们都建议让我多去健身房,大量的运动能够舒缓心情,而且在健身房里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身体接触,有助于脱敏治疗……什么是脱敏?打个比方,就是你不喜欢萝卜,治疗方法就是每天带你去参观萝卜园,在你的饭里每天变着花样加萝卜,一天加一点,天长日久,恐萝卜症就能好了。”
“我就不。我花钱雇人在我面前运动。我喜欢一边喝运动饮料一边看他们推举。”
“医生问我这是干什么,我说这样也能让我感觉很快乐。”
“他们跟我说,池先生,你这样治标不治本。我说我就算推举成生物必修一蛋白质那章的健美小姐也是治标不治本,看谁都跟看猴儿似的,自己看着自己还闹心呢。”
“他们说,池先生你别跟我们杠,这种快乐很短暂,你是要治病,就要听从医嘱。所有的心理疾病,都是你心里有个地方不通畅,你要学会遗忘,要学会往前看。久而久之,堵塞的地方就能疏通了。”
他身体内的时停云静静听着,觉得那些医者的话倒是有理。
或许再过些时日,他也真的会忘掉吧。
忘掉过去那些不堪,面对一场崭新的开始……
谁料池小池话锋一转:“可我凭什么要忘记呢。”
时停云:“……?”
“人总想要忘记过去那个傻逼呵呵的自己,觉得忘记和放下,本身就是一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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