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与副官微微一点头,权当打过了招呼,旋即错身而去。
副官有些吃惊。
三月前,他初见褚子陵时,他分明还是个颇有意气的青年模样。
起先,副官对褚子陵印象很不坏。
他本以为,在褚子陵这个年纪,亲手射杀了一名南疆将军,不说自傲忘形,也该是春风得意,但见到他时,副官发现他的神情并不多么欢喜,时时拧着眉,也不爱听别人吹嘘他的功绩,该是个谦逊之人。
短短三月,边境的风沙和粗粝的饮食便将他打磨得粗糙起来,让他的口角都生起了燎泡,左唇角的泡刚刚干瘪下来、结出了深褐色的血痂,右唇角便又鼓胀了起来,晶晶亮地绽出一个新的口疮。
他心事重重的,也不爱与人说话,与传闻中的健谈爱笑,倒是不很相符。
詹远的副官是出了名的软心肠,他摇一摇头,想,听说褚参军自小随公子一起长大,怕是从未分别过这样长的时间。
况且,他吃惯了好米面、住惯了好帐篷,突然落到这鸟不拉屎的边陲,成日里和一帮流民打交道,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思及此,他叫住了褚子陵:“子陵,你过来。”
褚子陵回过头来。
副官把他拉到一边:“不是叫你干活,是好事。上头刚刚传来消息,我们骁骑营,有仗打了。”
饮食不调、外加心情躁郁,生出了满口血泡和溃疡的褚子陵,总算在几日后拟好了一封信件,把鸽子放入了漫天的风沙之中。
数日之后。
这封信几度辗转,又摊放在了帕沙的桌案之上。
一双绿色的眼珠盯着发黄的信纸,瞳色沉郁,看不出它们的主人在想些什么。
帕沙的副将已是极度不耐:“将军!您还要信他的鬼话不成?!我叔父、吴将军接连惨死,难道还不足以使您警醒?”
帕沙冷冷道:“战死?吴宜春分明是蠢死的。”
他指着信纸上端,自言自语道:“……为何他还写着给艾沙?难道他还不知道,艾沙已经死了?”
副将只觉头大如斗:“将军,恕属下冒犯,属下实在不知,您对那褚子陵何来这等的信赖?!”
“人说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我看我是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猪。”帕沙道,“实在不知,就闭上嘴。我不必向你交代我的想法。”
副将只好不甘地闭上了片刻的嘴。
片刻之后,他仍是忍不住,冲口而出:“那您难不成要听那姓褚的话,撤出归宁?”
帕沙冷笑一声,反问:“你当真相信,北府军敢举大军,渡江来打归宁?”
副将略有讶异:“您……”
“北府军打归宁?笑话,归宁有天险,与北府军亲军隔了一道苍江,是铁木尔将军的前沿之一。且不论北府军有没有那个狗胆与我们正面作战,我们若是避其锋芒,未战先撤,在铁木尔将军那里又要怎样交代?”
“但那褚子陵信中说得也很明白……”
见帕沙如此笃定,副将反倒不安起来:“……说是那姓时的小东西有秘密战术,会趁夜渡江夺城,还提前定下了您头颅的赏格……”
一百金,饶一串苍江浅滩的特产王八。
这赏格听起来,着实令人火大。
“哈。”帕沙倒是不怒,“小小竖子,信口逞能罢了。”
副将道:“那褚子陵倒是建议得很仔细,叫我们避其锋芒,撤到东侧的稻城去,与索将军合流,让开一个缺口,形成一个口袋阵,让那时停云扑个空,再趁机与西侧的仡卡将军部一道,东西呼应,把北府军绞杀其中……”
帕沙绿色的眼睛狡黠地眨了一眨:“我问你,若北府军不是冲着我来的呢?”
“咱们与长陵的仡卡将军与稻城的索将军,成了一个互相翼护的品字形,长陵与归宁相距二百里,归宁又与稻城相距百里,互相照应,横锁苍江,便是铁桶一座。然而,如若北府军是冲着仡卡去的……”
副将恍然大悟:“是了!中原狗子果真狡猾!仡卡将军在西,恰在苍江上游,北府军不需渡江,便能悄悄绕行至其背后,出其不意,攻城夺地。北府军那边口口声声渡江渡江,可他们哪里来的胆子与咱们在江面上正面相抗!若是咱们听了这姓褚的话,当真撤至最近的索将军处,岂不是把仡卡将军孤立了,叫他破了我们的联盟?”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果然!那姓褚的是在诓将军!”
帕沙却道:“我想,褚子陵他的确是被蒙蔽了。有人怕是在利用他,为我们递传假的讯息。”
他不理会副将的又一次质疑,垂眼沉思。
帕沙仍相信,有利益驱动,褚子陵绝不会叛。
但不管是艾沙之死,还是吴宜春之死,都无疑确证了一点:有人在利用褚子陵。
那他,何不好好利用这一层“利用”,多为自己牟些利益呢?
副将说破了嘴,也不见帕沙对褚子陵的“信心”有何动摇,只好叹息一声:“……将军,您说吧,我们如何做。”
“莫要他理会信中所说,北府军要‘来’,那便‘来’。多派探子,监视着长陵那边。如果有中原的探子出现,莫要打草惊蛇,佯装不知,放他们回去。”
“不知会两位将军一声吗?”
帕沙笑道:“若是不叫北府军把仡卡打疼,铁木尔将军是不会记得我率军驰援的功绩的。功劳,我一人揽下便够。我胃口够大,不怕撑着。”
褚子陵这颗棋子,很有可能已经废了,那他何不拿这步废棋,自己搭一道青云梯?
末了,他笑道自语:“时家小儿,同样的招数,吴宜春中了,还想要我中一次?我便顶着这一百金的脑袋,恭候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