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留印于此。”
现在,只剩下一只孤独的熊猫,在怀念另一个。
池小池把照片放进了自己的心口,同时做好了构想。
他要充分利用录音和这份“不存在”的照片,让姓朱的深信不疑。
池小池不会拿这些东西去报案,他要留着折磨朱守成,叫他学会什么叫恐惧,叫他日日沉浸在随时被揭发的惶恐里,生不如死。
他仍然会随身携带武器,如果朱守成敢暴力抢夺,或是入室盗窃,他就亲手杀了他,到时再参照他对娄影所做的,公布录音,并把罪名全部推卸在他头上。
然而,世事总不如人所愿。
池小池离开医院后的一天之内,医院对朱守成连下了两回病危通知书。
第三天,池小池接到了通知。
朱守成死了。
也许是被他打死的,也许是被他吓死的。
……谁又知道呢。
对于这次恶性袭击事件,派出所毫无头绪。
他们找不到凶器,脚印完全被雪覆盖,最近经常和朱守成一起回家的小男孩对警察的提问一问三不知,他的母亲也异常强势,直言关我家孩子屁事,就连受害者本人也没能在死前提供有效的证词。
考虑到动机问题,老戴倒是把曾经指控朱守成性·侵的池小池叫去询问了一番。
但受过老戴本人训练的池小池,已经学会灵活运用“不知道”来回答所有问题了,态度平静中带有一丝讶异,让老戴愣是挑不到一丝差错。
最终,真正帮助池小池脱罪的,居然是訾玉。
訾玉说,案发那天,她在路上遇见了放学的池小池,就带他回自己的单身宿舍,给他煮了饺子吃。
本地低下的破案能力,帮了朱守成脱罪,也帮了池小池。
訾玉把池小池带出派出所后,没和他多说一句话。
自此以后,她也再没和池小池见过一面,即使偶尔在路上遇到,訾玉也装作没有看见他。
……两人陌生得就像两片只有擦肩之缘的飘萍。
出了派出所后的某天放学时,池小池被一个女人叫住了。
她自报家门:“我是古今的妈妈。”
古今,是那天池小池救下的小男孩的名字。
她带池小池去了本地最好的一家菜馆,叫他随便点。
“古今胆子小,那天回家,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女人讲起这件事时,带着一脸快意,“老东西死得好。”
“孩子,你放心。我告诉过古今,把那件事彻彻底底地忘掉,在警察面前,不论他们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你既然救了他,我们就不能没良心。”
池小池笑笑,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
菜顺着空荡荡的心,落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复仇的确是件叫人快活的事情,唯一难以抵抗的,是复仇之后,心中陡然被抽离得干干净净、茫然到了极致的空虚。
朱守成实在死得太快,他的生命蒸发掉后,池小池心里便显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空洞。
这个空洞,在娄影下坠的那一瞬就出现了。
……很痛。
痛得他哭不出来。
经历过巨大灾难而幸存下来的人特有的罪恶感,把池小池填满了。
每天一睁眼,他都在想,为什么是我活着呢。
为什么那天娄影会掉下楼?
如果他不是向外求援,而是去帮娄影呢?
如果他不去朱守成家里补习呢?
……
无数的问题罗织起一片无缝的密网,化作无形的空气,把他紧紧包裹其中。
渐渐的,每天早上睁开眼,也成了一件需要鼓足勇气的事情。
真痛,真累啊。
活着就是这样一种罪吗。
和计划朱守成的死一样,池小池开始认真地计划自己的死。
他不能死在学校。
池小池并不讨厌这个学校,如果他从教学楼上跳下去,或是在学校厕所里割腕,以他对自己父母的了解,一定会不依不饶地向学校索赔。
他也不想死在家里。他对父母已经没有那样强烈的爱恨,家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仇恨的地方,也不是值得当做归宿的安心的所在。
在其他地点的话,跳哪里哪里贬值,也很不好。
后来,他选定了一座桥。
从桥上纵身而下,落入水中,被水带走,应该是不错的归宿吧。
在接下来的月考里,池小池拿了第一。
没人能看出他的心情。
在同学们眼里,他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有人起哄:“大学霸,请吃饭啊。”
池小池笑说:“一定。”
他真的请了要好的朋友吃饭,为了避免让他们留下心理阴影,池小池特意延后了好几天,才在一个无人的深夜,爬上了那座他观望了很久的桥。
黑夜之中,看不见水,只能听见潺潺水响。
池小池想象,这条河会把他带到最近的一条江里去,他顺流而下,离开这个叫人窒息的地方,被波涛裹挟,像是一只打滚的小熊猫,一滚一滚的,一直滚到他想见的人面前,然后趴在他的脚下,抱住他的裤脚,再也不走了。
……太累了。
一想到明天早上起床不用这么艰难,池小池就发自内心地欢喜起来。
他把一封遗书留在了自己身上,纵身跳入滚滚波浪之中。
他的遗书只有六个字。
“我来过。我弃权。”
……
时间的共振的弦,就在这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是平行世界里的池小池的故事,池小池全部经历过,分毫不差。
他在那个雪夜里打烂了朱守成的脑袋,在医院里吓死了朱守成,也在那一个晚上,悄悄坐在了桥边的护栏上。
唯一的区别是,他没有跳下去。
只是因为,原来的池小池突然想起一件事。
……狗肉没有人喂,会怎么样呢。
它眼睛不好,不知道自己死了,会不会到处转着找他?
会不会因为叫得太大声,被人下耗·子药?
由这一点,他想到了更多。
池小池想到了娄影的房间,想着如果自己死了,那间房子一定会被清空,然后摆满婴儿用品。
除了他,到底还有谁能真正记住娄影,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他呢。
池小池看着脚底的一片漆黑,抬起腿来,从外侧栏杆翻了回来。
他慢慢走回了家,在这个城市小步小步地梦游,最终,来到了北邙公墓。
池小池有点笨拙地翻过铁栅栏,找到了娄影的墓碑,然后安心地靠在了上面。
他用手背轻轻拂过墓碑,想,娄哥看不见我现在这个样子,真好。
在他心目里,自己永远是那个任性、天真、孩子气的弟弟,不是一个满心算计、手染血腥的杀人者。
真好啊。
……
阅读完这段与他记忆中的一切几乎一模一样的世界线后,池小池放下了酒杯。
这具身体年岁还小,受不大住洋酒的刺激。
……他有点醉了。
所以当一个人微微喘着站到他面前时,池小池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没能让他做出恰当的反应。
他抬起头来,露出了个笑的表情:“你来啦……”
来人却不由分说,直接拥他入了怀。
池小池被抱得一懵。
肢体的接触使他本能地有些抗拒,可是熟悉的味道、体温,却又让他不自觉地失了气力。
池小池软软贴在那人怀里,刚想开口,偶一抬眼,便在对面的公立学校门口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朱守成和一名初二的矮个子男生有说有笑地踏出校门。
他望着男生的眼睛里,盛满叫人作呕的怪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