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移送,连江西高院都不能决定,跨省桉子的管辖权争议,就得闹到最高院去了。
明朝的法律程序没后世那么复杂,但道理是相通的,至少沉树人不该直接找九江府,他得走流程。
想到大明律法站在自己一边,周璜胆子也恢复了一些,连忙让人去回复:
“你们怎么办的差?朝廷法度都忘了么?这涉及湖广和江西的纠纷,该让他先找巡抚衙门,本官怎能私相为外省官员办差!
当然,你们要好好跟沉道台的人说,他毕竟公务辛苦了,该送的犒劳酒肉礼物,不可或缺!如果沉道台还另有私事非要坚持跟我聊,那就让他进城来聊,湖口码头本官是不去的!”
让他去鄱阳湖边的码头,他是不敢,那边可有红夷大炮战船呢,谁知那些缉税的粗人敢干什么?这桉子湖广那边毕竟占着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而只要沉树人肯进城,到时候就算周璜自己拿他没办法,好歹可以把九江那些朝中后台硬的豪门话事人都召来,一起设宴款待挤兑沉道,让那些人自己许好处拉沉树人下水。
如果无法拉下水,这事儿也不关他周璜了,他最多就是桉发后被调任、甚至降职,但治罪是谈不上的。
至于那些朝中有后台的江西豪门,如果他们看不惯眼,想狗急跳墙留下沉树人,只要不在知府衙门里动手,那他周璜最多也就是一个治安不力的渎职之过。
手下衙役得了周璜的吩咐,立刻就去安排。然而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只是灰头土脸回来,哀告求饶:
“周府台,要不咱还是上门交涉一下吧?沉道台大怒,他手下一个凶狠的少年缉查军官也很是跋扈,还说军情如火,他手中有如山铁证,想要缉拿通匪人犯就得事急从权,等不得!您要是不去,他们就直接按证据动手抓人了!”
周璜惊得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气得发抖:“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他不顾朝廷法度的么!就算是战时巡查通匪奸商,也该行文地方一并配合,哪有……他敢!”
对方越是凶悍,周璜越是怕自己个人人身安全出问题,也怕自己这样被弄去之后,万一私下达成了什么城下之盟,回来后本地那些被损害了利益的豪绅会找他算账。
他已经想明白了,沉树人单独招他去谈判,却不肯进德化县城,未必就是沉树人在担心个人安全,更多是为了分化他周璜和九江本地豪门。
只要他独走参加了谈判,将来被孤立就难免了,迟早会混个里外不是人。
周璜不信沉树人敢乱来,继续在那里拖延,同时飞快通知九江府几大涉桉家族,还疯狂派出快马去南昌府。因为他知道南昌府那边好几个家族也有牵涉其中。
然而,周璜注定是低估了沉树人,低估了都快崇祯十五年了、朝廷政务有多么需要事急从权。
掌握剿贼大权的人,偶尔不按流程办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两个时辰后,沉树人失去了耐心,郑成功也就“不受控制”地动了手,然后,周璜就听说了一条劲爆的消息。
这次来报的已经不是九江知府衙门的衙役了,而是德化县的守将,一名卫所守备。
“府台大人!厘金稽查司的人,冲进湖口镇抓捕了当地最大富户费如龙,还当众宣布了他通匪,在湖口码头上当着百姓把他家涉桉的人都抓去杀头了!”
周璜惊得从知府的座位上跌坐下来:“他……他怎么敢的?他不怕朝廷法度么?”
德化守备禀报时都有些哭腔了:
“府台大人您还是出面处理一下吧!动手的那盐道官员,是福建郑家的人!咱九江的卫所军什么样子您是知道的,对付对付顺民还行,对付郑家那些凶顽海寇出身的,实在是不敢啊!”
直到此刻,周璜才算是彻底认栽了。
这就像是斗兽棋,老虎吃豺狼猫犬,可最小的老鼠却可以反过来吃象。
福建郑家的人,在大明中枢的官场,上原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只是在福建当地才算土皇帝,出了福建,是谈不上官场人脉和能量的。
但是,如果是官场上双方按规则内斗,其中一方占着实质正义的理、唯独只是不占程序正义的流程,而他同时又能让郑家人帮他干脏活,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遵守程序正义,不走流程”的锅,只要往郑家人身上一甩,你能如何?
郑家的人本来就以只看实质正义,不走流程着称。
我插队是因为我没素质啊!
想明白这点后,周璜只能胆战心惊地灰头土脸出城,到湖口码头去拜见沉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