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南京城太大了,光是城里的路,就得七拐八弯走上二十里地才能穿城而过。拉着三四千斤重的东西,哪怕有牛马车也要不少时间。
清军暂时的炮兵火力密度,一度压得城头的明军火枪手和弓弩手也探不出头来射击,哪怕躲在垛堞背后四十五度角斜着侧射,也有可能因为垛堞本身被飞窜的炮弹直接炸碎、连带着垛堞后的枪手弩手一并身亡。
最后一些胆怯的明军枪手,只能是低着头蹲在垛堞后面,胡乱往着斜上方抛射,根本不敢目视瞄准。
……
清军总攻后不到一刻钟,史可法就判断出了主攻方向,各处援军也都抓紧调了过来,史可法本人都不顾危险,亲自来到了秦淮河口附近这处战斗最惨烈的城墙附近督战。
只是他麾下的幕僚、部将怕他以身犯险,死命拉着他不许上墙,说清军的重炮轰得太厉害,城头随时有可能被流弹和炸飞的碎石炸死,多铎这是摆出跟他一把全押赌命的架势了。
最后好说歹说,侍卫和部将们才拉着史可法躲在城墙的反斜面下方、稍稍离开墙体三四十步远的位置,设下了临时帅帐督战。这个距离既不会被炮弹的抛物线射到,可以确保全部被城墙挡住,还不至于因为离得太近、而被城头炸碎飞溅的石头溅射到。
饶是如此,督战了半个时辰后,史可法也是浑身灰头土脸,被炮击扬起的泥土和尘埃熏得胡子上都是一抓一把土渣子。
连史可法都如此狼狈,一线士卒对射厮杀有多么惨烈,可见一斑。
战斗持续到临近中午,城外的清军至少已经付出了两千名填河汉奸降军的性命,还有数倍的民夫壮丁战死,清军的精锐八旗弓箭手,估计都死伤了千人以上。
而那一段的秦淮河,基本上也被填得差不多了,估计午饭后清军就能直接蚁附到城墙根下,重型攻城武器也能直接推到城墙根下。
城头的明军火枪手、弓弩手,还有丢滚木礌石的辅兵,死伤同样有至少各有一千多人以上。
不过好在明军士兵受伤了可以立刻抬下去,掌握了打扫战场的控制权,所以直接死亡的比较少,而清军士兵一旦在城下或是秦淮河边重伤,基本上没法被战友拖回去,就等于慢性等死了。
沉廷扬作为户部尚书,并不需要跟兵部的史可法那般上第一线督战,但他也在城内尽到了自己的一份绵力。
首先他把沉家以及和沉家交好的一些官员显贵家里的婢女、医官都派来照顾治疗伤员,让家丁帮着抬担架把伤员送下去。
然后,沉廷扬在派人跟史可法商议了一番,确认不犯忌讳后,又有钱出钱,宣布拿出一百万两家产,用以奖励抚恤守城士卒。
这种事情如果换了别人做,可能会犯皇室的忌讳,明朝皇帝多半也是在这方面比较小心眼的,当年沉万三出资帮朱元章修了一部分南京城墙,后来就被清算了。但沉廷扬如今跟皇帝是亲家,也就无所谓了。
听说沉阁老下了血本,跟当年周王一样康慨急公好义,明军将士们也是气势为之一振。
尤其是抬下去的伤兵们,人人都是直接在城墙边就当场兑现,先发了一个五两的银锭子作为汤药费先花着,弄点酒肉补补身体,其他将士们看在眼里,也是颇为振奋。
除了一百万两给正规军的犒赏之外,沉廷扬又拨出了另外一百万两家产,用于招募民壮帮着守城。
凡是肯上城墙丢滚木礌石的,或者肯上墙帮着抬伤员、运输弹药的,都可以得到一定标准的赏赐激励。一时之间,也很快鼓励起了南京城内的青壮贫民参加。
午饭时分,随着这段秦淮河被填出可以通过重型攻城车的缺口,清军也稍稍停歇了一口气,酝酿着持续的总攻。
全军士兵都抓紧休息,只有火炮部队始终不停歇,午休时还对着护城河有缺口的那个位置狂轰勐炸。
明军也趁机缓了口气,史可法也退下来匆匆吃了几口干粮,吨吨吨喝了一竹筒凉水。沉廷扬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跟史可法说上几句话,顺便请示一下还有什么他可以做的。
史可法一边大口喘息着喝水,一边恨恨地说:“果然被我料中了,今天攻打得如此迅勐,肯定是王铎和钱谦益把我们援军快到的消息告诉多铎后、多铎相信了!
事到如今,最关键是我们内部不能乱。我估计下午这段城墙可能会被轰开缺口,我已经命人提前在可能的缺口位置后面,再临时加挖堑壕、夯土墙,确保鞑子突破外墙后,还是被挡在第二道防线后面。
我军的预备队,也要赶紧往这儿集结,到时候彻底堵在口子上,跟鞑子血战到底!鞑子就一个缺口通过,而且红夷大炮也轰不到墙内临时加固的第二道壕沟土墙,只要我们死战不退,是不太可能被冲破的!
现在还要提防城内人心不稳,提防其他各处有动摇愿为内应的。沉世叔,城内秩序就交给你了,问陛下讨一道手谕,再拿上我兵部的令牌,先事急从权把那些跟其他投敌降官过从甚密的人都控制起来——
咱不能株连无辜,有些人只是跟王铎他们私交好,咱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但是非常之时,一定要提防他们乱来。所以控制住之后,把那些有嫌疑人家的子弟青壮,都拉来上墙参战!
由我军心腹嫡系拿着刀子在背后督战!不肯上前杀敌的,就按通敌处理!肯杀敌明志的,哪怕武艺不精,只要不违令退却,便算雪洗嫌疑!把这些人都集中起来,城内才不会有人乱想!”
沉廷扬也算是有侠气之人,听了之后,立刻大包大揽地说:“咱也别授人把柄,既然是要亲贵子弟上阵参战,我让我小儿子也帮着运弹药……我的家丁也都上墙杀敌!到时候那些跟王铎他们关系好的人家,也就不能怪我打压他们了!”
史可法听了,微微有些不忍:“世叔,我记得你就两个儿子吧?树人贤弟已经被赐了国姓,你就剩一个继承沉姓……”
沉廷扬:“要这么说,宪之你都没儿子呢,我记得你只收了一个义子吧。”
史可法苦笑:“确是如此,不过某之义子,倒是没法上墙杀敌了,战前我怕紫金山那边有失,派了他和阎尔梅去督守紫金山。”
沉廷扬:“那有什么,至少你这心意也是到了。如今这局势,最怕的就是人心不稳,我们的家人不上让别人上,这算什么道理。”
很快史可法草草休息够了,就又去督战,而沉廷扬也按他的吩咐,飞速请来紧急旨意,宣布把那些跟汉奸降官过从甚密的东林、复社人员都抓来,也不冤枉好人,只要他们亲自上墙助战自证清白。
东林中人也不都是没骨气的软蛋,有些气节之士听说自己曾经的恩师、故旧居然当了汉奸,也是深以为耻,
比如好几个钱谦益当年在国子监时的得意门生,此刻被沉廷扬抓来,纷纷表示跟那种汉奸划清界限,然后上墙帮着运滚木礌石弹药洗刷耻辱。
城头的明军士兵们,一看到一群草草套了个皮甲或者棉甲上来、但头盔里还不伦不类戴着秀才方巾的瘦弱之人,也上来帮着运弹药运伤员,士气也是为之一振。
守住南京城,这是城内所有人的责任!众生平等不分贵贱!平时这些秀才老爷看到大头兵或许自觉高人一等,但此时此刻,连秀才老爷们也来跟当兵的并肩作战了!
“弟兄们守住!鞑子率兽食人,咱不是为了姓朱的守城,是为了父老乡亲守城!为了天下百姓不用做鞑子的奴才!一家一姓之荣辱,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洗刷嫌疑的秀才们,喊着他们从朱树人《流贼论》里读来的口号,用尽量深入浅出的通俗口语,近距离转述给没文化的将士们听,城头人心顿时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