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东林想象了很多次裴朔的样子,觉得要么他是牛高马大,熊一样的汉子,说话粗鲁不经大脑,不然也不会得罪圣上被贬到五岭,又或许是黑黑瘦瘦的一个人,瞧着瘦,实际脱了衣服就跟田里的庄稼汉子一样,精壮的很。
可等到他真正看见裴朔,酸溜溜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在步入而立之年考到进士,回到家乡当知县,原想着很多人努力一辈子都努力不到他份上,但是裴朔呢,比他年轻就已经是团练使了,还长了一副好皮相,白得发光,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的摸滚打爬的团练使!
钱东林心里唾弃着,就听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开饭咯。”
面前这个端着架子的裴团练使,忽然变了副模样,就好像跟他端着架子叙话家常是慵懒的提不起精神,一听到开饭就双眼发光,打起精神,不由得让钱东林也对晚饭多了几分期待,听说裴朔的夫人做菜比县里最好的酒楼的菜还要好吃,看裴朔的模样,兴许是真的?
没见菜之前先见到了人,不由得就拿阿瑶跟家里那位比较起来,论长相各有千秋,不过还是稍逊家里哪位,家里那位毕竟是千金大小姐,捧在手上娇养,头面首饰璎珞堆砌起来的富贵气息。家里那位是牡丹,裴朔的娘子则是雏菊,低眉顺目,人淡如菊,但这位瞧着比家里那位要嫩啊。
酸溜溜的滋味又涌上了心头,裴朔怎么就这么好命呢?——哦不对,他被贬到五岭,一点都不好命,哎呀,还是他是人生赢家。
阿瑶可不知道钱东林内心戏这么丰富,微笑着报菜名:“金砖白玉板,红嘴绿鹦哥,珍珠翡翠白玉汤,富贵鸡,诗礼银杏,请慢用。”
“好好好,辛苦裴夫人。”钱东林听着菜名心生欢喜,低头一看,笑容僵在脸上。“这……裴兄,这?”
乍一听菜名,以为非常高大上,鲍参翅肚燕蛤鹿茸锦鸡之类的食材,哪知竟然是豆腐干、白豆腐、菠菜、白菜、白果、最贵重的恐怕就是名为富贵鸡的叫花鸡了。
“这不是存心寒碜人吗!”他拍下筷子喊道。
裴朔瞄了一眼阿瑶,总算明白那句幸灾乐祸的“那可是你说的”意思了。
但还能怎样,自己说出口的话,也要微笑着咽下去,“娘子,这些菜可有说法?”
“白玉板谓腐干,绿鹦哥即此菜,曾有帝王微行民间,食黄面豆腐干及波棱菜,问店家,店家曰‘金砖白玉板,红嘴绿鹦哥’。这道珍珠翡翠白玉汤,也是那位帝王起于微时吃到的民间小菜,翡翠是白菜帮子,菠菜去了红根取绿叶,与白玉也就是豆腐一起煮成汤羹,加上选自朔方一带盛产的珍珠米,颗颗饱满晶莹圆润,味道香甜,这样一道汤泡饭,味道鲜美。至于富贵鸡,还是那位帝王吃过菜,就连名字也是他给起的。”
阿瑶早就准备好说辞,不慌不忙:“而最后的只是一道白果菜,这话我可不依。这可是看在知县大人你是读书人的份上做的,我本以为你应该明白,没想好,呵呵。”说到最后竟有失望的痛心感,“孔子教其子孔鲤学诗习礼时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事后传为美谈,其后裔自称‘诗礼世家’。衍圣公孔治,建造诗礼堂,堂前种两株银杏,孔府宴的‘诗礼银杏’,就是此树之果得名。”
解释完,阿瑶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我观知府大人的家书写的文绉绉,引用轶事典故,以为你爱好向来如此,仿您的做法引用带有轶事典故的菜肴,不但没得到赞叹,反而还说我存心寒碜。知府大人,我劝你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直接甩脸色走人。
钱东林脸庞涨成猪肝色,原来是为了林氏那个女人,气得他拍桌站起来,打算拂袖而走。
哪知裴朔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声音阴测测的,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钱大人,来都来的,吃完再走,不枉费我娘子一番心意。”
“不吃!”
“我这可不是无掩鸡笼,来去自如。”
“……你什么意思,等等,你别过来,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