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顿了顿,穆百里又道,“注意赵无忧。”
陆国安一愣,“赵大人如今都在东厂的掌控之中,督主这是在怀疑什么?”
穆百里端起杯盏,浅尝辄止,“赵无忧是什么人,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心有七窍,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知道本座的人在盯着她,她岂会动用身边之人。”
“督主的意思是,赵大人还有后招?”陆国安心下一顿,想着,这倒是实情。赵无忧这人城府太深,为人处世总是滴水不漏。她能漏给你的,惯来都是圈套和陷阱。
否则,她如何能年纪轻轻坐到尚书之位?
这种秉性,很像当年的穆百里。所有的隐忍与蛰伏,只是为了来日的绝地反击。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所以这样的人很少给自己留有余地。
岂不闻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
诸事如此,不过尔尔。
穆百里没有说话,只是扭头望着窗外的十里长街,这偌大的金陵城有些萧条,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与荼蘼,却让人平生一种安逸与闲适。放眼城外的荒原,那漫漫无际的沙漠与戈壁,有一种粗犷的,最原始的向往——自由。
想翱翔的鹰隼,或者是觅食的秃鹫,难掩生存之惨烈,却又有着世间最广阔的眼界,看尽天下繁华,猎尽世间朝堂更替,永远的置身事外。
那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或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穆百里面无表情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色幽幽的望着天际。烟雨迷蒙之中,是谁成就了谁的陨落。
因为庄主人选已经定下,整个七星山庄都开始忙碌。
一旦钟昊天继承了庄主之位,其余四位公子就会被驱逐出七星山庄。一山不容二虎,这也是为了七星山庄的权力独立,免得被其他宋家子弟影响。
钟昊天跪在宋谷的床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宋谷已经弥留,如今已是他人生里最后的日子。瘦如枯槁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哀伤,微微溃散的眸中,不知是怎样的表情。各种心绪难以言明,多少情感无法言说。
在自己临死之前,望着此生最爱的儿子。
宋谷在钟昊天的身上,寻找着此生最爱女人的影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人之将死的时候竟也变得格外珍惜。
“昊天。”宋谷声音虚弱,“你靠近点。”
钟昊天起身,缓步朝着床前走去,及至床边上,他又毕恭毕敬的跪下,“庄主有何吩咐?”
宋谷面色一怔,灰暗的眼底泛起一丝盈光,“你就不能在我临死之前,叫我一声爹吗?”
“昊天此生,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钟昊天面无表情。
闻言,宋谷老泪纵横,伸手去摸钟昊天的脸,“如果我今日便死了,你也不肯开口吗?若是今日我与你母亲谢罪,你是否还能认我?”
钟昊天神情麻木的盯着他,心里却是澎湃难熄。无谓的彷徨,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突来的亲情。生命中缺失的父爱,渐渐变得淡漠疏离,蓦然间拾起,他有些难以自处,有些不知所措。
垂下眼眸,钟昊天不知该如何言说,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赵无忧在外头等着,钟昊天从房间里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进去吧!他要见你。”钟昊天站在回廊里,面色沉冷。
“在外头等我!”赵无忧轻咳两声,素兮颔首留在外头。
她的脚步很轻,却很是沉稳。
不紧不慢的走进房间,宋谷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痕。显然,方才哭过了。看钟昊天出去的表情,赵无忧隐约猜到,估计是钟昊天不领老头子的情,以至老头临死难安。
“老庄主?”赵无忧作为晚辈,俯身作揖。
“赵大人客气。”宋谷当然知道,赵无忧这算是先礼后兵。
赵无忧坐了下来,面色从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老庄主有话不妨直说。”
“族长已经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宋谷轻叹一声,“多谢赵大人施以援手,如果不是你,昊天当不上七星山庄的庄主,而且还有可能死于非命。”
“造化弄人,我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赵无忧淡然。
宋谷微微直起身子,“赵大人,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赵大人务必答应。”
赵无忧当然知道宋谷要说什么,却也不急着答应,“老庄主应该知道,金陵城虽不是京城,然我毕竟是朝廷命官。有些江湖之事,的确不适合我来插手。庄主虽然有心托付,可赵某却是有心无力。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夫知道,只不过老夫已经是末路之年,眼见着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宋谷合上眼眸,“我此生执掌七星山庄,自问得江湖英豪看得起,在江湖上也有所声望,却始终得不到我自己想要的。”
赵无忧轻叹,“人生总要有些遗憾,才算圆满。”
宋谷笑得何其悲怆,“遗憾,此生憾事能不能少一些呢?”
赵无忧抬眸望着他,心里却很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尽力而为吧!”
“多谢赵大人。”宋谷哽咽了一下,“赵大人是个好人。”
闻言,赵无忧突然笑了,“老庄主看错了,我赵无忧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并非善人也非大度之人。我所做的,只是尽我所能,求我所求罢了!”
“赵大人,你也有遗憾吗?”他问。
赵无忧顿了顿。
遗憾?
此生的遗憾,想必是不可能弥补的。
她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子那样,着一身红妆,笑山花烂漫,携儿女成群。朝成青丝暮成雪,白首相许不相离。
可惜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明知不可能便也不求了,再也不求,从来不去想。
“有。”赵无忧道,“不过我的憾事只是我一人之事,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宋谷点点头,“赵大人倒也坦诚。”
一老一少,端坐叙话。
外头的人,等得焦灼,谁也不知道宋谷和赵无忧到底说了什么。
钟昊天独自站在回廊里,眸色幽幽,心里却泛着丝丝寒意。他想起了赵无忧那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人生中很多遗憾,是不能重来的,也不该重来。
庄主夫人过来的时候,与钟昊天打了个照面,恰逢赵无忧从屋内出来。
“夫人!”赵无忧点个头。
得知赵无忧的身份贵重,此次的庄主夫人倒不似上一次的傲慢无礼。庄主夫人行了礼,“民妇见过赵大人。”
“夫人多礼。”赵无忧作揖,“告辞!”语罢,瞧了钟昊天一眼,“五公子,请!”
庄主夫人站在房门口,目送赵无忧和钟昊天渐行渐远,眸色幽沉而寒凉。她什么都没说,敛了视线便进了房门。
赵无忧和钟昊天并肩走在院子里,雨后的天气,泛着泥土的气息,清新之中透着一丝沁凉。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免轻咳两声。
“去坐一坐吧!”钟昊天看了她一眼,顾自坐在了石亭中。
素兮站在亭外,赵无忧与钟昊天迎面而坐,却是各自肚肠。
“你是来替他当说客的?”钟昊天问。
赵无忧嗤笑,“你觉得以我的身份,还能去替他当说客吗?”
“那你想说什么?”钟昊天问。
赵无忧道,“我只是来问一问,你我的交易可还算数?”
钟昊天点头,“自然作数。”
“那便罢了!”她起身就走。
“诶!”他突然开口,“你——”
“我什么?”赵无忧眸色幽幽。
钟昊天微微一怔,他就知道不能盯着她的眼睛看。赵无忧的眼睛太毒,凡事看得太透,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能将自己内心的那点秘密,都曝晒在太阳底下。在她略带嘲诘的回眸一笑中,钟昊天只觉得莫名的窘迫,一种无地自容的尴尬。
“你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何必我来说。”赵无忧道,“你想要庄主之位,我能帮你,甚至可以送佛送上西。可你心里的病,得你自己去治,我不负责也懒得管。”
钟昊天垂眸,“你什么都知道。”
“不,我也有不知道的,和我不想知道的。”赵无忧眸色微沉,“钟昊天,自欺欺人对男人而言,是种耻辱。在我们赵家,你想要你就自己去争去抢,不要等到失去才来后悔。这天下有权有势,有名有利,唯独没有后悔药。”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你是对的,我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直假装不在意罢了!”
“何必假装?”赵无忧缓步往外走,“在有生之年,在你有能力得到的时候,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占有?得到自己所期盼的,本来就是人生快事,何必压抑自己?那些所谓的爱恨离愁,你看不见摸不着,你母亲已死,你要把她的怨恨延续到什么时候?”
她站在那里,微微绷直了身子,“直到他死了,直到很多年后,你跪在他冰冷的墓碑前,哭着喊着说爹对不起?你觉得他听得见吗?还是说,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你对他的仇恨,才能为你母亲报仇?好好想想吧,没人帮得了你,求人不如求己。”
钟昊天红了红脸,没有半句话语,目送赵无忧离去。
素兮跟在赵无忧身后,“公子,老庄主他……”
“没什么事。”赵无忧轻描淡写,“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想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素兮,我突然想我娘了。”她停住脚步,半垂着眉眼,轻轻吐了一口气。
素兮抿唇,“公子别想太多,等完事儿咱就能回去了。”
“我就是这么一说。”赵无忧继续往前走,“爹不许我有太多的羁绊,我离娘疏远一些,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素兮点头,“公子知道就好。”
知道?
赵无忧一直都知道。
明日就是七星山庄的庄主继承之日,钟昊天会站在天下英豪面前,从宋谷的手里接过代表着七星山庄庄主的扳指,从此以后他就是堂堂正正的七星山庄庄主。
过了明天,赵无忧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马上赶回京城。
至于对皇帝如何说辞,她也早有准备。
雨后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凉。
“卑职留盏灯。”素兮出门前,在赵无忧的床边上留了一盏灯,这样赵无忧起夜的时候也能看的清楚,不至于出什么事。
赵无忧点点头,昨儿个睡得安稳,今夜不知为何,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难道是因为束着裹胸的缘故?可出门在外,她哪敢脱衣服睡觉,纵然睡得不舒服也得半睡半醒的眯着眼睛。
正所谓,闭目也能养神。
只不过,她意欲闭目养神,可有些人似乎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蓦地,她听见门开了。还以为是素兮进来,谁知这脚步声似乎不太对,不多时,身边的褥子突然陷了下去。她意识到,这是有人躺在了自己身边。
赵无忧陡然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那张妖魔化的容脸。
她翻身坐起,快速将被子悉数拽过来,“穆百里,你是不是喝醉了?”
穆百里靠在床柱处,饶有兴致的望着她,“赵大人何出此言呢?”
“若是没喝醉,怎会神志不清走错房间?”赵无忧如今没有头疼,所以不需要他伺候,“这是西厢房,与你的房间相隔那么远,你为何还能错到这样的地步。”
“谁告诉你,本座是走错房间?”穆百里揶揄。
赵无忧抿唇,“既不是走错,那便是故意的?”
“错!”他似笑非笑,“是有意。”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百里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安然放在掌心把玩,“干?你觉得本座是要干……”
“无耻!”赵无忧翻身下床,“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闻言,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赵大人,不识好歹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占尽了本座的便宜,如今却弃如敝屣,可曾想过,会付出什么代价?”
语罢,他突然靠近她,双手撑在她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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