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于她心中已然有了无可取代的地位,我自身也是历经情殇,是以不想让她步我后尘。 ”温故道,“便宜你小子了,碰着这样一个不顾一切的人。你若哪日负了她,我必定死都不会放过你。”
穆百里也不在意,“你只管开药便是,剩下的就无需你来操心了。”
温故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开了方子便离开。开的是治重伤的药,然后便甩袖子离开。他也是看明白了,这两个小的一个不听劝一个不听话,都是个硬骨头。
罢了罢了,自己这老一辈的确不够分量了。如今这世道是年轻人的,他已逐渐老去,再也管不了了。
事实的确如赵无忧和穆百里所料,因为穆百里伤得不轻,皇帝便启用了锦衣卫的力量。
这才刚踏出镇子不久,东厂的人还没撤离,曾谦便已经着手处置了。事后,大批的锦衣卫已经赶来,这马不停蹄的锦衣夜行,不管是谁见着都会心惊肉跳的。
马车徐徐而去,曾谦站在镇子口,所有锦衣皆是便衣,没有一人身着飞鱼服。绣春刀在手,原是护卫帝王周全,如今却用来屠戮百姓。
皇上有命,威震山庄附近,鸡犬不留。
屠村!
赵无忧伸手挑开车窗帘子,素兮敛眸,“卑职已经尽力了,该劝的都劝了。有些人还是不肯走,所以卑职能做的只能是尽量的不打草惊蛇,免得害了旁人。”
“所以村子里还有人?”赵无忧低语呢喃。
素兮点点头,“有些人压根不信任我们,即便费尽了口舌,也只当咱们是空口白牙。公子,卑职和影卫们都尽力了。皇上还在,谁都不敢把人打晕了扛出去,若是惊扰圣驾,恐怕死的人会更多。”
赵无忧阖眼,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便是命了。”
温故蹙眉看她,“你已经尽力了。只不过皇上若是让人屠村,这村子里的人不多,会不会惹来帝王的怀疑呢?”
“皇帝这事儿巴不得办得悄悄的,所以即便是空村子,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赵无忧揉着眉心,“所谓灭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就算把人都放走了,皇帝也不敢有所动作。”
素兮颔,“公子所言极是,皇上已经不敢了。”
“祸是我带来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赵无忧苦笑两声,“我没事,左不过是觉得不太舒服罢了!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我想着回去之后该好好的歇着了。陈平那头如何?”
“陈平醒来之后,便已经快马加鞭率先赶回京城去了,估计是去丞相府告状的。”素兮道,“好在公子负了伤,想必丞相就算有所作为,念在公子救了皇上一命的份上,必定不敢为难你。”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未必!回去之后,皇上必定会责难内阁无能,必定对齐攸王府心存忌惮,一旦闹起来,我与东厂就难脱嫌隙。这个时候,就要看这胳膊和大腿,到底哪个更胜一筹了。”
“皇上虽然有心收回大权,可他不理朝政多年,权力早就被架空了。如今即便想收回,又岂是如此容易之事。送出去的东西,想要拿回来,难!赵嵩和齐攸王,又不是傻子。”
温故道,“那该如何?若是连皇帝都没法子,那……你的处境不是更危险吗?皇帝这次,可是跟着你和穆百里在一起的,若然皇帝对丞相府和萧容态度大变,那也是你们两个出了问题。你可有把握能顺利过关吗?你当知晓,丞相府和齐攸王府的刀子也是会要人命的。”
赵无忧点点头,“放心吧!我自己有打算,这一掌能替代很多言语。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要命,赵嵩和萧容也不敢此刻造反,毕竟这东厂还在虎视眈眈,荒澜也在蠢蠢欲动。”
谁都没有再说话,赵无忧的身子虚弱到了极点,马车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一会是校场里的杀戮,一会是屠村的惨状,桩桩件件就跟梦魇似的纠缠不休。
一梦醒来,浑身都教冷汗打湿了。她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即便以前对付夏东楼,追杀章家余孽,格杀无极宫,她都没有这样的惶惶不安之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公子醒了?”素兮蹙眉看她,快取了帕子替她拭汗,“做噩梦了?”
“素兮,我觉得我变了。”赵无忧神情略显迟滞的盯着她,“你知道吗,我竟然觉得害怕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铁石心肠,除了对待我母亲,对于其他的我一直保持着漠然的态度。可现在,我现我所在乎的越来越多,我的担心也越来越重。”
杀戮太多,终有报。
一路上,穆百里与赵无忧始终保持着淡漠疏离的姿态,毕竟大家在立场上不是“一路上”,是故在帝王跟前就必须这么做。
如此,她周全,他也安然。
这大概是这场爱情最无奈,最悲凉之处。不是不喜欢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很艰难。
皇帝很生气,曾谦回报说村子里其实压根没有多少人,该灭口的都灭了口,然后一把大火就把尸体处理了。村子成了荒村,此后就如同那个消失的村子一样,逐渐被人淡忘。
在这个杀伐决断只在帝王手中的年代,这些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屠村的事情,做得很小心,所以帝王也不敢再过多追究,免得到时候一旦齐攸王府和丞相府联手造反,这便成了自己的倒行逆施和暴政。
回到京城是夜里,穆百里“病”得不轻,便由6国安亲自护送入宫。而赵无忧也因为病体孱弱,紧赶着就回了自己的尚书府。
午夜的街道显得格外静谧,安静得让人心里毛。
赵无忧下了马车,站在自家门口的那一瞬,她骤然转身往后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公子怎么了?”素兮问,紧跟着环顾四周,“怎么回事?”
“我还是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她顾自低语,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从我回到京城,那种感觉便又回来了。素兮,你去四周看看,我不太放心。”
素兮颔,“卑职马上去。”
温故陪着赵无忧回了听风楼,赵无忧险些一个踉跄扑在梨树下。温故慌忙搀她,他还真的没有见过赵无忧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
“你这是怎么了?”温故不解,“是现了什么吗?”
赵无忧只觉得心慌意乱,“爹,我问你一个问题。”
温故搀着她回了房间,然后赶紧给她倒上一杯水,“你问吧!”
“你深谙蛊毒,巫族的人都会蛊毒对吧?”赵无忧问。
温故颔,“基本上都会,这是从小父母必教的东西,就跟你在丞相府,赵嵩定然会教你如何揽权是一样的道理。你想说什么?”
赵无忧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犹豫半晌才问,“那有没有人死后,还能复活的蛊?不说复活,至少是行尸走肉那种。”
“行尸走肉?”温故蹙眉,想了想忽然点点头,“还真的有这种,不过这是巫族族规禁止的东西,算是巫蛊邪术,是不可轻易动用的。”
“比之活人蛊如何?”赵无忧忙问。
温故轻叹一声,“活人蛊是拿活人去炼蛊,炼成之后尸身不腐,但是脑子会被腐蚀,只会听令行事不会有个人思考的余地。但是若是死人成蛊,那这条件就简单多了。在人刚死,尸体尚有余温,也就是我们说的人气未散之前拿去炼蛊。”
察觉赵无忧的面色愈惨白,温故眉心皱起,“要不还是明日说吧!”
赵无忧只觉得手中的杯盏都有些握不住,却还是倔强的抬了头,“继续说吧,我想知道。”
温故抿唇,担虑的坐在她跟前,“合欢,你当有些心理准备。这拿死人炼蛊乃是巫族的禁忌,因为很容易让死人复活,但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人已经死了,是不可能活过来的,但脑子却还能思考,这违背了人世间的生存法则,早晚会受到反噬的。”
“这种死人蛊一般情况下是用在战争时期,为的是那些心有不甘之人,能活着回到家里见家人一面才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会有报应的!”
“我要听的是这东西真的存在吗?”杯盏落地,赵无忧握住温故的胳膊,“爹,真的有死人会回来?真的可以,死而复生?”
温故定定的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素兮疾步进门,“公子,外头并没有人,卑职没找到任何可以踪迹。”
赵无忧只觉得冷,异常的冷,整个人都在瑟瑟抖,“爹,你继续说。”
“这种死人蛊,能让人暂时存活一段时间,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因为人死了会腐烂。所以这死尸虽然还能思考能做活人想做的事情,却没办法阻止自己尸身的腐烂。等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逐渐腐烂,蛊毒的效用就会渐渐消失,最后还是难免一死。”温故咽了咽口水,“合欢,你好端端的,为何想知道这些?”
“这种巫蛊邪术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违背了生与死的规律,早晚是要受到惩罚的,是故我们一般是不敢动用的,除非是迫不得已。”
素兮似乎有些顿悟,能让公子这般害怕的,估计是那冤魂不散的主!
“公子是想说,这段时日以来,一直跟着公子的那双眼睛,很可能是简衍的?”素兮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定定的坐在那里,眉目间没有任何神色,唯有麻木与淡漠,“他一定回来了。”她说得很轻,“他回来了。”
素兮与温故骇然对视,赵无忧如此肯定,那就是**不离十。
“公子?”素兮俯身蹲下,“也许——也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如果真的是简衍回来了,他为何还要跟着你呢?”
温故欲言又止,“我——”
“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赵无忧苦笑,“该说的都说吧,免得吞吞吐吐的,最后反倒成了祸患。就算是他回来了又怎样?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对于简衍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温故道,“除了那些战死的,因为不知是谁杀的,所以没办法实现冤有头债有主。若是知道是谁杀了自己,那这人就会回来,你身上残留着他临死前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就是说,除非他杀了你,否则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这蛊毒,原就叫——阴魂不散。”
“杀了我?”赵无忧眸色狠戾,“他倒是来试一试。杀了我又能怎样?杀了我,就能让他自己免去**的结果吗?”
“或许是想杀了你,把你也做成蛊人,然后——”温故深吸一口气,“然后你就只能跟他在一起了,因为是他杀了你,你身上的蛊会迫使你追随他的脚步。”
素兮蹙眉,“相爱相杀?开什么玩笑,这简直就是脑子有病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大邺乃礼仪之邦,你们所追求的是入土为安,而巫族却在追求传承与不灭,这大概就是区别吧!”温故道,“我们需要把很多东西都代代流传下去,即便是死了,也该有所价值。这才有了骨笛,有了人骨之物。在我们眼里,这些其实并不可怕。”
“还不可怕?”素兮嗤鼻,“都让人从地底下爬出来了,还想怎样?这简衍不会是一身蛆吧?若是这样,我可下不去手。”
温故呸了一口,“内脏会比外在最先**,所以就算有虫,那也是由内而外的。何况,他又不是光溜溜的在外头晃悠。你要知道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简家公子已经死了,再出现在大众跟前,这不是诈尸吗?保不齐还不等他靠近咱们,就有哪个牛鼻子老道来收他了,哪用得着你来动手。”
“也是。”素兮松了一口气,“是故公子也不必担心,咱们一直跟着公子,想来他也没有机会靠近。”
“你们别忘了,他会阵法。”赵无忧冷笑,“他的阵法来自于鬼宫,你们也该知道这其中厉害。他如今只是寻不着机会罢了,若是有机会,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素兮僵直了身子,“倒是忘了这一点,那该如何是好?卑职去知会千岁爷一声吧!这种事情,还是得有心理准备才好,否则一旦出了事,谁都措手不及。”
温故也不太懂阵法,这时候也只能依着素兮,“你赶紧去一趟,所幸他如今装病,皇帝又忙着对付齐攸王府和丞相府,想来东厂的动作近期会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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