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章 苏荆的一个梦

在摇头摆尾。顾盼之际，腥风扑鼻，好像真的有一头猛虎近在咫尺。</br></br>突然，一声虎啸在众人耳边响起。火光映照下，画中的飞虎竟然真的从画上走了下来，众人全部屏息静气，试图分辨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神物显灵。这火光中的猛虎似乎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捧着画轴的仆人们抖若筛糠，却一动都不敢动。光虎四处逡巡了一圈，似乎在嗅闻什么。</br></br>突然间，光虎转向狐公主。狐公主倚靠的金虎睁开双眼，发出一声警惧的咆哮，而狐公主已经脸颊发白。</br></br>“哼！孽障！”狐公主左首坐着的狼面男子呛一声拔剑出鞘，“滚回去！”</br></br>这狼面男人只是拔剑，就给周围的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就连喝得五迷三道的杜知贤都为之一惊，就好像有人用刀锋贴在他脖子上一样。连光虎也为之一退，对峙数秒后，光虎猛地往黑暗的林中一遁，就此消失不见。</br></br>火光好像恢复了正常，之前光虎现身时黯淡了许久的火焰重新亮了起来，而捧着画卷的仆从们却发出难听的哀嚎，画纸上已经空无一物。</br></br>蛤蟆仆人重重磕头，哀声道：“损毁了献给公主的礼物，罪该万死，罪该万死！”</br></br>“不！”狐公主已经恢复了正常，笑道，“好，不愧是张僧繇的遗作，神乎其技，赏！”</br></br>蛤蟆仆人这才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地领了赏钱下去了。</br></br>下一匣礼物接踵而至，这次的礼物是一头会说话的鹦鹉。</br></br>“会说话的鹦鹉又有什么稀奇？”狐公主不屑道，“谁家养的鹦鹉都会说话，这只又有什么与众不同了。”</br></br>“启禀狐公主，这头鹦鹉会读人心。”这次的仆人说话像蛇一样又细又慢。他一招手，仆从们就掀开了鸟笼上的蒙皮。里面是一只白羽鹦鹉，头上还有一撮金羽，煞是可爱。</br></br>“公主可以任意指定一个人，这鹦鹉便能说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蛇仆人恭恭敬敬地说。</br></br>“嗯……”这样玩具很明显令狐公主动心了。她思忖片刻，一指蛇仆人，“我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br></br>鹦鹉顿时高叫起来：“肚子饿了，嘶嘶，想吃刚才小鸟儿，又甜又嫩的小鸟儿，骗出去。勒死，活活吃掉。吃掉，吃掉！”</br></br>蛇仆人面色惨变，跪下连声求饶。狐公主却不以为忤，哈哈大笑，然后又指了刚才左边吓退光虎的狼面男子。</br></br>鹦鹉嘎嘎笑了两声：“好威风，我好威风，想必公主一定煞是佩服我的本领！”</br></br>“哼！”狼面男子作势要拔剑，却被狐公主的一只手按住。“好啦好啦，你本事确实大。鹦鹉说得不错。”</br></br>狐公主眼睛一转。又指向右边的老人。“那他呢？”</br></br>猿面老者嘿然一笑，就坐在原地不动。鹦鹉拍拍翅膀，又拍拍翅膀，却始终不说话。</br></br>“嗯，不愧是猿老师。”狐公主似乎并不对这结果感到意外，而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猿老师武功通神。心念早已收摄无形，怎么会被一头鸟儿”</br></br>猿面老人捋了捋面具下露出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br></br>狐公主又四周，目光却停在杜知贤身上。玉指一挥，娇声道：“鹦鹉，小子心里在想什么？”</br></br>“嘎嘎。狐公主这般人间绝色，不知能否一亲芳泽？”鹦鹉口无遮拦地大声宣告，让杜知贤面色颇为难/br></br>场中静默了一瞬，然后哄堂大笑。狐公主笑得东倒西歪，就连坐在右手的猿面老人也轻轻发笑，只有左手的狼面男人没有笑，而是恶狠狠地瞪着杜知贤。</br></br>“公主。待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斩下人头来，为你出气！”狼面男人粗声道。</br></br>“嗯……狼将军，没见他身上配着剑吗？你未必打得过呢。”狐公主没有劝阻，反而推波助澜，火上浇油，“伤了你可怎么办？”</br></br>“我怕这个小子？”狼面男人怒视杜知贤。杜知贤酒意上涌，心中却一团火腾起，便连鞘抽出剑来，乜斜着眼道：“山精鬼怪一流，也敢大口炎炎，号称要斩我人头？谁斩谁的人头还不知道，不要胡吹大气。”</br></br>两人剑拔弩张，狐公主反而拍手叫好。</br></br>狼面男人呛的一声拔出剑来，杜知贤却已经贴近了他的身子，在他拔剑拔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封住了狼面男人出剑的动作。只要他再拔出一寸，杜知贤的剑刃就会切进他的手腕。狼面男人面色丕变，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斗了几招，杜知贤只觉得今晚自己的剑术似乎超水平发挥一般，在半醉半醒之间，自己的反应与直觉就像是灵神附体般，未卜先知地将狼面男人的攻势封死在鞘中。</br></br>“够了。”猿面老人提声道，“狼将军，你输了。”</br></br>狼面男人僵持片刻，缓缓退开，把自己的剑往地上一掷，大步流星地闷声离开。</br></br>宴会现场安静无声，杜知贤环视周围，自己居然在一瞬间变成了所有人的焦点。</br></br>“蜀中第一名剑高趾是你什么人？”猿面老人打破沉默，他倒了一碗酒，缓缓饮下。</br></br>“正是家师。”杜知贤腆着脸说，没有提自己只是个记名弟子。</br></br>“来，坐这儿。”狐公主拍拍她身边的位置，那是之前狼将军坐的地方，离狐公主本人只有一臂之遥，杜知贤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上去，还坐得离这头狐狸更近了些，坐下后，只感到腰上一痛，却是被侍立在一边的耳奴偷偷拧了一把。</br></br>“诶呦，美人恩难消受啊……”杜知贤一边喊疼，一边厢那鹦鹉和蛇仆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br></br>“鹦鹉，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狐公主往后一靠，有些意兴阑珊地指向她自己，“我在想什么？”</br></br>“……”鹦鹉好像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绝不能猜到我的心思。绝不能猜到我的心思。”</br></br>“嗯。”狐公主端详了一下自己保养完美的指甲，“我不喜欢这个礼物。两个，都拖下去打死。”</br></br>不顾蛇仆人的求饶，几个犬面仆人把他和鸟笼都拖了下去，然后就是棍棒乱打的声音，鸟笼里的鹦鹉一开始还惊叫了两声，然后就没了声音。</br></br>“下一个。”狐公主挥挥手，“给我一个是什么玩意儿。”</br></br>几个牛面人抬了之前杜知贤见过的那只大箱上来。这次掀开蒙布。里面是一个透明水晶箱。杜知贤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眨眼。</br></br>里面是一头南海鲛人。</br></br>没有志怪故事里传言的那么美丽。这鲛人有着一头水草般乱蓬蓬的头发，指甲颀长，好像在水里睡着了一样。她的下身是真正的一条鱼尾，在水里缓缓拍打着。水晶箱底下铺满了一层烁烁明珠，却不知道是有人丢下去的，还是真的鲛人垂泪便成明珠。</br></br>一名仆人丢了一条生鱼进去，鲛人立刻像是活了一样，凶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鱼身。又用利爪一撕，将它撕成两截，连骨带肉地嚼碎吞下去。狐公主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咯咯直笑，不停吩咐仆人们再多丢几条鱼下去。</br></br>杜知贤会儿，觉得没多大意思，转眼面老人也己。不由得有些手痒。</br></br>“公主殿下，不如让老朽和这位剑侠之后……比剑助兴？”</br></br>狐公主似乎对猿面老人很是敬重，闻言便不再嬉笑，挥手让仆人们撤下了兀自在撕咬不休的鲛人。</br></br>杜知贤知道，重头戏来了。他提着自己的剑走出自己的席位，却发现猿面老人手中空空如也。</br></br>“不用剑。用树枝就行。”猿面老人随意从林间捡来两根树枝，“这个比剑很简单，谁先点到对方，谁就赢，怎么样？”</br></br>“没问题。”杜知贤一肚子酒晃荡来晃荡去，正想着怎么消化，他拿起一根树枝。掂量了一下分量，暗忖这老头儿还挺有眼力，这根树枝沉甸甸的，手感居然和自己的剑差不多。他摆好架势，刚要出剑，却发现猿面老人已经消失了。</br></br>“嗯？”</br></br>他抬起头，如猴子般蹲在一根树枝上的老人。</br></br>“真的是猴子成精？”杜知贤转开一步，闪开一剑，对方的动作快得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鬼魅，如果不是今晚状态奇佳，杜知贤早已被点中四五次。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老师所教授的剑艺有多么高超，就连老者这样的剑术高人，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自己的闪避。</br></br>杜知贤眼力极佳，哪怕是在醉酒的情况下，也能迅速判断出老人的动作，这一点不仅仅是天赋，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人。猿面老人的动作在他眼中就像是一组精美的，以猿猴为主题的舞蹈。老人的动作一举一动都像是真正的猿猴，轻捷敏锐乃至于能够在树枝上轻盈速走。</br></br>那我就变成狐狸吧。</br></br>杜知贤弯下腰，开始学着狐狸一般地跑步，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灵便了一些，没有任何窒碍，所有动作就这样出现在自己身上，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一直一直在练习这些动作一样。像狐狸一样奔跑，像狐狸一样跳跃，像狐狸一样撕咬。他脸上的面具开始燥热起来，就像是一张热腾腾的膏药贴在脸上，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只狐狸了。</br></br>周围的视野在不断变换，他和老人也在斗剑中快速位移，一团灰影与一团黄光互相追逐，杜知贤在某一个时刻开始疑惑，自己是如何爬上树来的，然而这点疑惑很快被酒意与狂热所驱倒，他在半醉半醒的迷梦中追寻着自己的猎物，如同真正的狐狸在狩猎一般。逐渐地，他身上出现了毛发，耳朵开始变尖变长，双手双脚也被野兽的爪子所取代，身上也长出了能够平衡身体的巨大尾巴。</br></br>杜知贤彻底变成了一只狐狸。</br></br>狐公主坐在原地，笑不止。二人的缠斗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等到终于风尘安定下来后，一头狐狸人立而起，环视四周，神色惶然，却又有难驯的天生野性流露。</br></br>“来吧。狐公子。”狐公主伸出手向它招揽，“来吧。来我这里。”</br></br>这头新生的狐狸坐在原地，似乎想了很久，然后慢慢走向狐公主，渐渐与众兽一起湮没在繁密的树林深处。</br></br>天明之后，一头重获自由的白马在山林间奔驰，模样神骏无比，有樵夫目睹，以为是天马降世，倒是引得官兵前来围捕了几次，却终于没有找到。</br></br>——————</br></br>“这是我写的？”苏荆后皱眉道，“……我好像有点印象。”</br></br>他按着眉毛沉思片刻，“似乎我昨晚做了一个这样的梦……”</br></br>“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苏萝在餐桌上一边剥鸡蛋一边问。</br></br>“好事。”路梦瑶舀起一勺麦片，“证明你与你的同位体之间，联系越来越紧密了。”</br></br>苏荆想了一会儿，又再，哂笑道：“不过这玩意儿，用字不精当，结尾突兀，没有一个完整的情感闭环。说是一梦尚可理解，当故事未免太不入流了一点。”</br></br>转眼他又自赏道：“在半梦半醒间能写出这东西，也有点厉害。”</br></br>苏萝微笑着赏他一记媚眼，一口吞下鸡蛋，心里却转悠着一件事儿。</br></br>为什么昨晚梦见自己，也变成了一头狐狸？</br></br>(未完待续。)</br></br>PS：　　景龙四年。李隆基发动唐隆之变，以禁军官兵攻入宫中。武曌的孙女，唐中宗之女安乐公主据传死于乱兵之中，终年二十五。</br></br>《太平广记》：“唐景龙年，安乐公主于洛州道光坊造安乐寺，用钱数百万。童谣曰：‘可怜安乐寺，了了树头悬。’后诛逆韦，并杀安乐，斩首悬于竿上，改为悖逆庶人。”</br></br>又有野史言，兵变之日，安乐寺有大量狐狸野犬之属四处奔散，逃出城外后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