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掉落的巨石的缝隙里,也生出青青绿草,在阳光和风中摇曳。尚有遇难者长眠,但生机已经势不可挡地笼罩了废墟,有风吹过时,教室里的灯管摇摇晃晃,绍吴忽然觉得,在这里,连“生机”都是天地不仁的一部分。
全程,杨书逸一言不发。
讲解员说,其实,至今为止,还有很多没有找到遗体的遇难者被定为“失踪”,包括那个宿舍楼里的男孩。
绍吴想,会不会他的家人,时常会梦见他活着回来了呢?他失踪了——看不见遗体当然就不算死——也许那天下午他撒谎说自己生病,其实是翻墙出去玩了。这是多残酷又多美好的一件事,那一刀永远没有落下来,失踪,某个来自映秀的男孩,一口四川话,大概还穿着校服吧,他不是死,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如果有人遇见,请帮忙喊他回家。
他们绕遗址一周,又回到时钟表盘前。在“四川汶川特大地震漩口中学遗址”的另一面,写着:深切悼念四川汶川特大地震遇难同胞。
两人走出漩口中学遗址,杨书逸买来几瓶矿泉水,然后他们又向震中纪念馆走去。
震中纪念馆建在紧邻213国道的一座山坡上,而这座山的半山腰即是地震遇难者公墓。步行上山,公墓绿草如茵,角落里偶尔可见地藏菩萨的碑牌。待他们将纪念馆细细看过一遍,已经下午一点过。
杨书逸仍然不怎么说话,最多是问绍吴:“喝水吗?”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始终安静地走在绍吴身侧。
下山时,路过公墓,杨书逸忽然说:“等我一下。”
绍吴便看着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炷香,点燃了。他走到半山腰的中铁十三局汶川地震遇难者纪念碑前,面向公墓跪下,缓缓地,磕了一个头。阳光无遮无拦地落在他身上,把他的黑色冲锋衣镀上一层明黄色,也像一尊塑像了。他跪了大概半分钟。
然后他把那柱香插在纪念碑前、不知谁放的很小的祭坛里。
悼念的鲜花散落在纪念碑四周。
杨书逸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说:“走吧,去吃饭。”
他仍然平静,绍吴担心地抓了抓他的手:“书逸。”他不知道刚才那突然的一跪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杨书逸是有备而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跪。
杨书逸笑了一下,低声说:“我不知道我爸和小娟阿姨究竟在哪……就当他们也在这公墓里吧,”顿了顿,又说,“我给他们道歉。”
绍吴的心揪起来,他想起那一年珑珑还在念小学,被同桌欺负,那个欠揍的小男孩说,你爸就是因为你和你妈,才去映秀的!然而后来杨书逸对珑珑说,都怪哥哥。
八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原谅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也像漩口中学宿舍里的男孩一样,在地震中,失踪了。
绍吴攥紧杨书逸的手,杨书逸顺势搂住他,在这个死亡与生机连为一片的地方,杨书逸把额头抵在绍吴的肩膀上,他说:“我刚才给我爸道歉了……当时不懂事,不该和他吵架。”
“书逸。”绍吴鼻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