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那种样子与阿古布拉的恼羞成怒实在很像,完全都为了贯彻手段实行,忘记了本来目的,要不是这件事本身太过荒唐,虚江子几乎要怀疑他们两人是不是串通好了,怎么阿古布拉打得越重,隔天姗拉朵带来的伤药就越多……或者倒过来说也行。
除了和这两人折腾以外,与一众特殊囚犯的密谋大计,也进行得很顺利,虚江子曾想过要探听楼兰的秘密,却苦无管道,而在和这些囚犯合流后,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管道。
根据囚犯们的说法,楼兰一族本身在各方面防范甚严,找不到突破口,但楼兰一族的人数过少,无法管理那么大的都市,在许多方面只能倚仗电子设备与奴隶,这些奴隶在素质上差劲得很,也就成为情报工作的突破口,囚犯们利用各种方法,与这些监狱的管理人员勾结,交换各种情报与好处,只是由于资源上的贫乏,各种工作并不是很顺利。
假如虚江子不是有过那么复杂的工作经历,碰到这种困境肯定一筹莫展,然而,在他履历表上不多的头衔中,恰好就有一项是地下情报组织的头子,就算没亲自吃过猪肉,猪走路是看很多的。
于是,这些穷凶极恶的囚犯们很惊讶地发现,那个看来很忠厚老实的青年,居然如此善于情报工作,在他的指导与委派下,各种技术难题都被有效突破,众人虽然被关在监狱里,情报探查的触角却打入楼兰人圈子内,获得了很多重要消息,对于日后的逃狱大计极有好处。
干出了成绩,就会得到相应的地位,虚江子在囚犯们心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连说话份量都不一样了。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虚江子与这些囚犯积极合作,从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渐渐打进了领导阶层,甚至差一点变成了领导核心,虽然连虚江子自己也没察觉到,可是他确实也拥有着独特的领导魅力……和阿古布拉不一样的那种,如同春风化雨,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与他共事,进而就追随他一起做事。
当虚江子终于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个囚犯团体的领导人,原本的几个囚犯头子,无分立场,都愿意听从其指使,特别是一个相貌早衰的中年人,名叫宇文龟鹤,对白虎传说抱持着极大的期待,全力协助虚江子,希望他能够率领众人完成梦想,成了虚江子的得力助手。
这样的期待与信任,虚江子固然觉得与有荣焉,但他也很清楚这不是好事,自己一个人要逃狱,比带这么一大堆人要逃亡容易,只是大家相处越来越融洽,这些话也越来越说不出口,到后来……都已经开始讨论起逃狱之后,要如何在域外建立新势力,就算不和楼兰相互争锋,至少也要能有一方庇护之地,当计划都进展到这程度,已经很难甩开这些人,独自开溜了。
然而,有一件事情虚江子始终觉得很怪异。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可是虚江子觉得楼兰一族沉默得诡异,自己在情报组织里学到一句话,“当你窥视着黑暗,黑暗也正窥视着你”,这正是情报工作的危险处,每一次成功刺探到什么,都有可能留下行迹,被对方反侦查过来,全军覆没。
以情报人员的能力,虚江子知道自己算不上优秀,监狱里这些伙伴则是与自己半斤八两,好不到哪里去,否则也轮不到自己当领导人。就凭着己方这群乌合之众,和楼兰一族打情报战,背后策划阴谋,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未免太过一帆风顺了。
同志们都认为,有心算无心,在楼兰一族未曾提防的情形下,今天这样的成果不算奇怪,但虚江子却没法认同这个想法。
“大家在这里搞地下活动,不是三天,不是三周,也不是三个月,是已经好几年了,楼兰一族就算再迟钝,总不会一点察觉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虚江子提出这样的质疑,但同志们把手一摊,表示他们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楼兰一族就是真的那么迟钝,就是真的什么都没察觉,如果虚江子一定要没事找事,他们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听到同志这样说,虚江子反而呆住了,他不晓得自己的谨慎,为何会被看成没事找事,不过,没过多久,他便找到答案。自己所提示的东西,这些同志并不是不晓得,但此事已经变成他们生命中最大的寄托与希望,要是被揭破,不用等楼兰一族来算帐,他们自己就要活不下去了,因此,听到质疑,他们只能用这种逃避的方式来应对。
明白这一点之后,虚江子彻底无语了,可是,这样子的逃避心理,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假如不是在这种特殊环境,自己又何尝不是对白虎遗孤的身分非常抗拒,绝对不会主动承认的,既是如此,对他们又有什么好苛责的呢?
理解归理解,关于楼兰一族的动向,虚江子仍是难以释怀,尤其是,在自己与这个团体越来越融入的过程中,曾经有过那么一两个囚犯头子,对自己表示明显的排斥,认为自己加入之后,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想要背后进行阻碍,自己得知后不动声色,预备把他们找来谈一谈,消弭分歧,哪想到那些人连同手下,莫名其妙发生矿难,全部死光光,妨碍行动不了了之。
这里是矿坑,设备简陋,坑道崩塌是常有的事,也时常有人遇险、罹难,所以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看虚江子不顺眼,他很成功地进入决策阶层,统合了这个集团。话虽如此,哪怕别人都没有疑虑了,虚江子自己却始终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不合道理。
只是,纵然知道越是表面平静,越要小心提防,现在却也没法有什么实际作为。虚江子专注于解决眼前的问题,另一方面,他也在伤脑筋于,那些仍猛扯自己后腿的人。
阿古布拉、姗拉朵这搞事二人组,好像彼此间有默契一样,非但没有节制,还越玩越是夸张,当然,一半以上的责任都在阿古布拉身上,姗拉朵并不是主动的加害者。
※※※
某天早晨,姗拉朵来探监时,一面称赞虚江子牢狱生活过得不赖,这么烂的环境,没给活活折磨死,已经是很好运气,居然还能武功越练越强,想想实在不可思议,一面又说自己居功甚伟,要不是自己不断提供伤药,虚江子早就伤重不治而死。
“唉,你这贼汉子,就不晓得我为你做了多大的牺牲……”
“别讲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你除了不断给我吃那些会要命的药,还有什么贡献?上次叫一堆人把我吊起来,强灌药给我吃,说什么吃了会贯通任督二脉,功力激增,结果任督二脉没通,十二指肠差点被烧断,牺牲的人应该是我吧?”
“为了伟大的医学而牺牲,这是莫大光荣,你应该高兴才对,更何况,我也有付出啊!你不念我的功劳,也该念上次为了替你做烫伤良药,我几天几夜都没得睡,这总该算是我的牺牲了吧?”
“你那次几天几夜不睡,是因为不小心误吃了兴奋剂,你自己说过的,别赖帐到别人头上。你为我制作烫伤药,这个我本来很感激,但我都明明对你说,我身上没有烫伤了,你居然叫那些狱卒拿烙铁来烫,要不是我立刻挟持住你去威胁狱卒,拖时间拖到上工,我就要被烙了,会谢你才有鬼!我又不是被虐狂!”
“你这个人真麻烦,受人恩惠一点谢意都没有的,如果这都不算……那我为了研究,这段时间以来吃得都是垃圾食物,没有半点营养,都快吃到反胃了,这个牺牲可要记在你帐上啊,是男人就别抵赖!”
“……我看不出认这笔帐跟是不是男人有任何关系。”
虚江子这么反讽着,姗拉朵把他的抗议当听不见,持续抱怨着自己的伙食差劲,营养不良,将来一定要多找几个佣人来伺候,尤其是很会作菜的那种。
这些话意义不大,离开牢房去上工的虚江子也不当回事,继续着每天的日常安排,但当天晚上,阿古布拉到来时,虚江子却发现情形有些不对,阿古布拉一语不发地现身,周身气氛异常凝重,好像今晚要做些什么很不得了的事,那种感觉甚至让虚江子想到死囚被推出去杀头时的气氛,不由得暗自戒备。
“老师,你今晚的教学是……”
阿古布拉慢慢举起了手,动作很慢,仿佛这么做对他无比艰难,但当他的手举起,虚江子被吓了一跳,因为阿古布拉的手上,拿着两柄锋锐的尖刀。
“老、老师,你不是一向只教拳脚吗?怎么今天教起兵器来了?这恐怕有些不妥吧?”虚江子不能不惊,因为这个老师一向不懂得什么叫留手,光是教导拳脚,就常常把人送去鬼门关前走一遭,要是开始教起刀剑,随便一下恼羞成怒,借题发挥,把自己砍下几块来,自己毕竟只是白虎后裔,不是壁虎后裔,是不可能凭空生肉的。
不过,带一双刀剑进牢房,这还不是最夸张的,阿古布拉从怀里取出一个大油纸包,慢慢从里头取出油、盐、糖、葱、蒜、姜,还有一大块肉,又取出一大块鸡肉,让虚江子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
“老师,你这是……”
“一个成功的战士,必须要身通百艺,不但内外兼修,还要辅修点其它的生活技能,这样才能活出完美的人生,所以,今天老子要教你成为人上人。”
说话的声音平板一线,没有高低起伏,没有情绪变化,这任谁也听得出来,阿古布拉说归说,心里其实根本不认同这些话,只是强逼着自己说出来。以虚江子对自己老师的了解,简直无法想象,天底下还有人能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这实在太怪异了。
“老师,你……”
“住嘴!跟着老子学!”
尽管满腔不愿,尽管心中抗拒,阿古布拉仍然善尽师父的职责,在破了洞的囚室里,教导虚江子学会几道“拿手菜”。切丝、剁块、腌料、过粉、川烫,基本工作做完后,就是蒸煮炒炸的各种变化,其中包含火侯的掌握,听油中气泡的声音,香味的变化,都牵涉到一道菜的成败,这些知识一天晚上不可能学完,却都在七八天的时间里,用与其说是教导,根本就是强塞的方式,硬逼着虚江子学会。
能在楼兰的特级监狱里头开厨艺班,这种事情说出去都没人肯相信,虚江子也豁了出去,不管这种事情多异常,反正闭上嘴,照学就是,更何况比起自己的苦难,虚江子反倒觉得看守这一区的狱卒才是更难得,爆油、锅铲碰撞声如此响亮,烧菜的气味这么浓郁,他们居然也能照样当没听到、没看见、没闻到,要自我欺骗到这种程度,确实也是挺不易的。
反正,烧好的菜,阿古布拉也不会带走,自己克难地打包一下,还可以带去矿坑里收买人心,至于这些东西的来历……不重要,反正是在一个荒唐世界里,就当它是集体幻觉的一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