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近乎解脱的宽慰微笑。
对于这个微笑,虚江子似懂非懂,但他已经无暇思索,因为体内爆冲怒涌的热血,已冲开一切的压制,令他身上每一处都充满劲力,不吐不快,还将太阳王按在头顶的那一指都给震开。
“呼”的一声,虚江子霍地站起,全身肌肉怒贲,力量充塞身上的每一寸,不只是经脉、血肉,就连头发都仿佛被狂风吹动,一根根如针硬直,头发更在瞬间变长,乍看之下,好像是一头半人半狼的奇特生物,邪异恐怖,就与水晶柱里那些被封印的魔狼差相仿佛。
产生变化的,不仅仅是外表,虚江子的内心也同样剧变,刚才被强行压下的嗜血、破坏冲动,如今就像江河溃堤,不可抑制,将理智的约束全部冲毁,驱使他做出实际行动。
太阳王之前为虚江子运功护法,受到真气反震,极度疲弱的他,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跌坐于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看来像是已耗尽了最后一分体力,别说再战,就算想站直起身都不行了。
“你……”太阳王喘息道:“用这种方式强吸于体内的能量与血肉精气,未经稳固,就要动用,很快就会流失,没有多少能够留存体内,但……一两个时辰内,你的力量……足够与当世任何强人一争雌雄,就算不能把天魔活活打死,至、至少……要威胁一个有伤在身的他,绰绰有余了。”
太阳王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神情萎靡,狼狈得无以复加,虚江子没有答话,整个空间内只剩下两个同样粗重的喘息,静默得让人胆颤心惊。
“如……如果,你真的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破坏欲望,要把这里的人都杀了,那也没办法,豪赌本来就可能会输的,反正本来最糟的结果也就是全部死光,现在死光了,那就是……嘿嘿。”
豪勇如太阳王,这时也已经做完了一切能做的努力,直视着虚江子变得血红的双目,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最后,虚江子终于有了动作,但并不是进行破坏与杀戮,而是高速奔驰,朝着那最后一下巨响传来的方向,飙驰冲去。
“……呼……这算是赌赢了吗?”
太阳王看着那消失的背影,长长地呼出口气,事情能这样发展,这个豪赌应该不算输,但看看赤城子那凄惨的尸骸,太阳王也不觉得自己算是赢了。
“……斗来斗去,都是无聊的斗争,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话虽如此,眼前的斗争却关乎性命,那个傻小子如今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吹起来的汽球,如果能有三五个月的时间,慢慢把体内的能量巩固下来,那一身力量就会突飞猛进,完全接收赤城子的毕生修为。
可惜,眼下没有这样的余裕,如果能有那种闲空,赤城子也就不用行此最后一着。虚江子一提气运劲,就像把气球开了一个口子,体内充塞的能量会迅速泄去,这种情形虽然可惜,大大浪费了赤城子的牺牲,但其实也不是坏事,因为赤城子灌输血肉精元的手法,太过霸道,这些灌入体内的能量,短时间内难以吸收,反过来冲击肉体,随时会冲击成伤,最坏的情况,这个气球里的气不是缓缓泄出,而是瞬间爆炸。
说到底,这根本就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战术,行险成份高得离谱,不但事后的后遗症很麻烦,过程中只要一个环节稍有不顺,不用等天魔杀来,在场的人就都要死光,若不是没有其它方法,怎样也不会用到这一着的。
“反正,还是一样,最恶劣的状况,也不过就是全部死光……”
太阳王运功调息,希望能尽快回复个一两成力量,那便能够参战,影响战局,不然单靠虚江子这着奇兵,虽然有与目前天魔一战的实力,可是敌人狡狯多诈,虚江子则是半失智的疯狂状态,要是被敌人算计,那就……
这些担心,其来有自,不过整个情况的发展,却远远超出太阳王所料,当他终于能够起身,赶赴战场,一路上听见频繁的山石爆裂炸响,似乎战斗相当激烈,可是随着距离拉近,太阳王马上察觉不对,因为那些山石炸响声中,并没有夹杂着气劲撞击的声音,换句话说,那边正在发生大破坏,却不是战斗。
太阳王心知有异,极速赶去,抵达现场之后所看到的,却是一幕非常令他惊愕的景象,虚江子披头散发,高声吼叫,双拳狂砸着石壁与地面,有若大凿巨槌,所到之处,什么坚硬的岩石都碎裂纷飞,威猛之至,但在这个惨被疯狂破坏的石窟里,却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存在,没有敌人,没有天魔。
“这……怎会……这胆小鬼!”太阳王蓦地省悟,怒道:“不!好个毒辣的狗贼!”
眼前的情形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天魔的伤势比表面上看来更重,众人仓皇逃入秘窟深处时,天魔的伤势也爆发了,之后勉力追来,连续破坏了几道屏障,却也令自身伤势更重,最后终于撑不下去,一方面忌惮敌人连手反扑,一方面又不晓得要往里头走多深,再考虑到自身伤势,终于含恨放弃,用力打破最后一道石门后,放弃深入,就此退走撤离。
另外一个可能性,就让人很懊恼了,天魔见到虚江子势如疯虎地冲出,瞬间判断情势,把前因后果联想在一起,掌握到整个事态,立即做出判断,也不考虑什么胜算或危险、利益,掉头就走。
就这么离开,等若就此放弃白虎秘窟里的一切,也无法再对残存的重伤者下手,赶尽杀绝,乍看起来是非常不合算的事,但却也可以马上获得两个肯定的收益:将烫手山芋扔回给敌人、把悔恨的苦酒倒给敌人品尝。
以天魔的个性来看,太阳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高,这个要命的强敌不但敢于行险,追求可能的最大利益,也能忍耐判断,果决地舍弃未到手的诱惑,保住已经入袋的实质利益,这种人……实在是令他的敌人恨得牙痒痒。
不过,要悔恨什么,都是更以后的事了,眼前太阳王要头痛的,是收拾这个自己搞出来的要命局面,既要设法让虚江子的内息平复下来,回复清醒,不为体内的爆冲能量所伤,又得注意不被虚江子给打到,毕竟自己此刻力量降至低谷,与如日中天的虚江子恰成反比,若是被他一下重击打到要害,搞不好真会没命。
一世英雄,要是为了这种鸟事而死,真是死不瞑目,传出去都会被人耻笑。
“唉,还说什么消解世仇恩怨,这些白虎族人根本一个个都是来讨债找麻烦的,要和他们和睦共处,这个心愿真是太不划算了……”
太阳王的这番感叹,也要了不小的代价,能够让虚江子平静下来,回复理智,已经是几个时辰以后的事,在这几个时辰里,太阳王九死一生,面对一场有生以来最困难的激战,既要设法取胜,完成目标,又不能以重手法伤人,实在是高难度任务。
“终于结束了……”
太阳王尽量引导虚江子游斗,卸去体内多余的能量,也幸亏虚江子还有一丝灵识未泯,能主动配合,把破坏对象锁定在山石岩壁上,否则要是拚了命与太阳王死战,想游斗拖延也不是那么容易成功。
虚江子回复意识后,就倒了下去,对他而言,这个滑稽的结果,虽然遗憾,但其实反而是最好的情形。若是天魔仍在,两人生死一战,胜负之数固然难料,即使能打赢,一身血肉承受能量的剧烈冲击,只怕不死也要残废,如今虽是令赤城子白白牺牲,可是体内超过负荷的能量平安泄散,保住了性命,勉强也能算全身而退。
“……可……可恨……”虚江子倒在地上,双手鲜血淋漓,清醒之后的他,已经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为此深深负疚与悔恨,只是不管他怎样想发泄情绪,用那已伤痕累累的拳头去打地面,身体都不听使唤,别说举手,就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别想乱动了,你能保住一条狗命,运气算是很好啦,但身体虽没四分五裂,骨肉之间的各处拉伤却是难免。”
太阳王冷笑说话,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模样,是此生所未有的狼狈,比起虚江子,他的伤势绝对不会好到哪去,背靠着破碎的石壁,也就只剩下说话的力气了。
“白虎一族的吞噬异能,虽然有强化体质的效果,但你吞你老子,这是以弱吞强,即使他是自愿被你吞,还强灌给你,仍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进入体内的血肉精元超过你本身负荷,形成能量爆冲……坦白说,你直接粉身碎骨,还有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机会,超过一半……这本来就是一个乱七八糟,不考虑后果的最后战术。”
太阳王道:“别埋怨自己,也别感到遗憾,你老子的自我牺牲,目的是为了让你能有一线生机,能生存下来,只要你能活着,他的牺牲就有意义,你还年轻,来日方长,报仇还有大把时间,不用感到遗憾,更何况……你老子的那种死法,我看根本是存心自杀求解脱,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你不用在那边白伤心啦。”
“自……自杀……”虚江子没有反驳,每当赤城子断气时的那抹笑容浮现眼前,自己便深切地有同感,“我师父为什么要自杀?他有什么事要求解脱?”
“天晓得,老子是天才,不是心理医生,哪知道他为什么来这套?说不定,就是因为你这笨蛋到死都不肯叫他一声老爸,师父来师父去的,他心灰意懒,干脆自杀。”
太阳王的胡闹言语,虚江子当然不会理会,关于赤城子与虚海月、虚河子之间,肯定还有些什么问题,师父临终之前没时间把话说清,又或是根本不愿意说,这些只能由自己慢慢去查证辨明了。
“我……”稍一开口,虚江子觉得全身酸痛难当,尤其是后背,痛得简直像快要裂开来,偏偏再怎么痛,就是无法动弹,特别让人难受,“我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疗养十来天,应该能起来走动了吧?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十几天?回家做梦去吧!这次你没死没残废,已经是走运万幸,你现在虽然只是觉得痛,但这伤势牵连腑脏、骨肉,还受到经脉中残余能量影响,复原速度极慢,别说动手,你半年之后能下床走路,就要谢谢祖宗保佑啦!”
太阳王的口气仍像平常那样差,但虚江子听得出来,至少在这件事上头,太阳王的话绝非儿戏,自己的伤势远比表面上看来要复杂,治疗需时,大概有半年左右的时间,自己就只是一个瘫痪病人,连下床都不行了。
这个判断,在不久之后就变成了现实,虚江子一直没有能够回复对身体的操控,是太阳王稍事调息,回复了一点力量后,先离开去找来姗拉朵,再一起扛起虚江子,走过黑暗的漫漫长路,离开这座早应被封闭的秘窟。
拜月之门被天魔所破坏,虚江子也不清楚开关门的方法,已经无法封闭,但太阳王打定主意,离开地下洞窟,回到地上后,先封闭地上的入口,再用重武器轰炸,让这周围整个崩掉,把一切永久埋在地底,再也不会见到阳光。
在离开的时候,姗拉朵异常沉默,没有说半句话,虚江子本以为她是见到太阳王,所以神情反常,就没有多问她什么,这件事……每当他后来回想,都深深地感到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