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一日的苦闷寂寞、抑郁徘徊中,你病倒了,是肝炎,你又一次跌入人们的歧视中。这次歧视,是来自你最挚爱的亲人,因而对你的杀伤力就特别巨大!
先是在家里给你另外搁了一碗、一筷、一杯。儿女们不再吃你做的饭菜,说是“怕你劳累”小外甥女给你东西吃,把手举得离你手一尺多高,童言无忌地说:“姥姥,你有病,爸爸说怕你传染!”
你总是装着不计较的样子。可后来我才知道,你是计较的!你计较别人对你的每个眼色,每个动作!——即使是你最亲、最爱的儿女们,你也在意她们是否嫌弃你,是否在意你!
于是就发生了那件让我一生都追悔莫及的事情。
那是一个星期日,你知道我休息,早早地就来到我的小家里。我正在洗衣服——边洗衣服边看电视。在难得的休息日里,正挺着大肚子的我,也想放松放松。所以,对你的到来,我除了心里很高兴外,仍然在看着电视,没有及时地和你唠嗑。我还犯一个错误,就是在老公提醒是否买点肉时,我自作主张地认为,是自己的妈妈,不用那么客气的,家里还有够中午吃的菜。吃饭的时候,我又犯了个更大的错误:不该另外又拿双筷子放在旁边,用来给妈妈夹菜!
我不知道,妈妈那个时候病情就开始恶化了。更主要的是,妈妈那时候的心理也已经不正常了。她的身体,她的心理,她的神经,都到了她不能承受的边缘。
妈妈一边狠狠地把我夹给她的菜统统扒拉到菜盘里,一边气咻咻地咕哝:“吃什么吃呀,自己不会夹吗?稀罕你!”
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到我家来过。妈妈还到姑姑和姐姐那里投诉,说是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破灭在她最爱的二女儿身上!
接着,就查出了那个可怕的恶魔——肝癌。
妈妈,女儿在你面前是有罪的啊!假如你对女儿的最后一线希望没有破灭,你是不是就不会死得那么早?
可怕的腹水折磨得你没日没夜的翻腾。因着你和爸爸的隔阂,那时候你已经不再相信爸爸了,你偷偷地请求姑姑,让她给你做主到大城市治疗,你不想死啊!精明的姑姑,知道再高明的医院和医生也是回天乏力了,只不过徒然浪费财力和人力罢了。所以,姑姑一直搪塞敷衍着你,以至于临死时,你还在用白眼瞅着姑姑,吓得姑姑不敢到近前来。
那时候,大姐羽毛未丰,我在做月子,你唯一的儿子在部队服役,当用加急电报把弟弟召唤回来后,你想到了死——趁着儿子在家及早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天,家人碰巧都走了,只有住满月的我怀抱着一个月大的儿子——爸爸一直是不赞成我回家住满月的,怕幼小的儿子和虚弱的我受感染。因而,可怜的妈妈只远远地看了看小外甥,连抱也不敢抱一下。
我的眼睛在生产时因为用力过大造成眼底出血,视力很模糊。当我发现妈妈在卧室里行为异常时,我怎么也看不清楚躺在昏暗床上的妈妈为何那样!——妈妈的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脸意外地肿胀起来,两只手勾得紧紧的举在脖子两边。我以为妈妈犯病了!抱着儿子疯了一样跑到门外去喊人,邻居们一下子来了三个男人,可一看见妈妈扭头就跑,我拼命拉住一个,告诉他不要害怕,妈妈是犯病了,可他还是摔开我的手跑掉了。关键的时候,主动跑来了一个邻居,一个农村女人。她爬在妈妈的跟前,一边痛惜地说,姨呀,你怎么能这样想不开啊!一边结下了妈妈脖子上的黑纱巾——原来,妈妈是想用纱巾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望着一圈圈结下来的纱巾,我嚎啕大哭起来!那天的天气也非常骇人,突然间天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接着飘泼大雨倾泻而下!妈妈,老天爷也在为你鸣不平吗?
自杀事件后,妈妈的情况急转直下,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这时候,惊慌失措的爸爸才把妈妈送到医院,可是,医院已经拒绝接收了!
被抬回家的妈妈,第二天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深爱的女儿——我没能给妈妈送终,甚至连老坟地亲人们都不许我去!原因是我正在脯乳,身体又是那么虚弱,她们怕我悲伤的没有了奶水。
妈妈死了?我没有妈妈了吗?我神思恍惚。我的脑子里没日没夜地放的都是妈妈一生的电影。包括那些误解、那些悔恨,可妈妈再也听不见了,我再也没有和妈妈解释、弥补的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奶水还是没有了,而我也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几乎疯掉!
妈妈,这十二年来,我不愿想起你,就是因为我还得活着,我还得坚强地生活下去!我不愿成为你那样的悲剧角色。你的一生都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借鉴着我,使我时刻与命运抗争着,不至于重蹈你的覆辙。
我将以乐观、开朗的个性来应付生活中的不测,我还要学会勇敢,学会自救,学会宽容,学会智慧——这是你以死亡教会我的宝贵财富!
妈妈,你安息吧!这十二年来我麻木地不愿想起你,是因为我想总能等到那么一天,我能面对这份痛苦,平静地回想这一切!就像今天,我终于能拿起笔,把你写出来,而不至于悲痛欲绝。
妈妈,这么久、这么久了,你在那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