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向前走,他到了县城里有名“君再来”饭馆。这家铺子不是太大,但拾掇得干净,掌勺厨师的手艺也是有口皆碑。据吃家们讲,厨子做的菜刀口极好。足见他操刀的功夫精采,若让他做刽子手,不需要再跟别人学了。
牟道走进饭馆扫了几眼,走到僻静的地方坐下。他不是这里的常客,但饭馆里的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刚坐定,饭馆老板就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牟公子,您要点什么?”
牟道本想说随便吧,忽觉这样不妥,那太没有学问,想当年李大白进酒店绝不会这么没见识,自己也得露两手,免得他们以为自己是个书呆子。古人的思想更旧,也绝不认为书呆子是好东西。
他摇头摆肩沉吟了一下,笑道:“来一盘‘霸王别姬’,一碟‘相思泪’,一碗‘秋沙滚滚’,一尊‘湘子吹萧’,酒要‘百回肠’。”
他自信要得有水平。
店老板一惊,连忙吩咐人去做。
他淡然一笑,感到泄了一些郁气,这才有气派。若是在何大海几个王八蛋面前,自己也这般从容洒脱,那才扬眉吐气呢。可
想到无恶不作的锦衣卫,想到那些受株连的道姑,他刚才的得意不见了,瞬即又唉声叹气,仿佛心头压了一块硕大无比的坚冰。
他的目光从饭店里射向外面的雪地,又感到一些人生的苍冷。
他还要飞扬神思,酒菜端了上来。一股醉人的香气直入他的肺腑。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人生也好吧,先吃了再说。
当他把目光投到桌上,顿时颇不为然。“霸王别姬”是道普通的菜,没有做错;可“相思泪”做成莲子汤就不对了“秋沙滚滚”弄成滚开的小米粥更是大错特错;“湘子吹萧”就别提了。
他一拍桌子刚要发火,忽地忍住了,自己斗不过如虎似狼的锦衣卫,向穷苦的百姓发什么威呢?那样也太卑下了!他抬头冲店老板一笑:“老兄,喝一杯吧?”
店老板连忙摇头:“您请用。”
牟道不再客气,吃喝起来。酒菜的味道不错,他吃得挺开心。
几杯酒下肚,他身子热了,脑袋也热了。
这时,一个少年走了进来c他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萧洒灵秀,双眸清光闪烁,肤白如玉,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年。
牟道心中一动,盯着他不放,若能与他交个朋友倒是有趣得紧。
少年坐到一张桌旁,美目乱扫,有些不安。忽地,他发现牟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儿一红。犹豫了一下,他站了起来,走到牟道的桌旁,轻声问:“兄台,我可以坐在这儿吗?”声音柔和温润,十分动听。
牟道忙说:“可以呀。我能请你喝酒吗?”
少年双颊又红:“多谢兄台美意,我不会喝酒。”
牟道笑道:“那吃一顿如何?”
少年人点了点头:“多谢兄台盛情。”
牟道一扬手,叫道:“老板,再来一盘‘桃园三结义’。”
店老板高亢地应了一声。
少顷,店老板上来菜筷。两人谦让了一下,吃了起来。
牟道觉得少年目中含忧,轻声笑道:“你在找人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在找吃的。”一语惊人。
牟道一愣:“你在寻开心?”
少年叹道:“兄台,我没有骗你,我的钱被人偷走了,只好想办法混饭吃。”
牟道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目光安祥,不象在撒谎,便笑道:
“你家乡何方?”
少年怔了一下:“我现在随师傅学艺,不知家乡何处。我就住在城西的鸡云山上。”
牟道“嗷”了一声:“原来你是‘杏林三儒’的高足,真是幸会。”
少年苦笑道:“我哪是什么高足呀,是‘笨足’还差不多。”
牟道淡然一笑:“鸡云山离这不过有十几里路,你钱没了为什么不回去呢?”
少年低下了头,神色也阴沉了:“我若回去说钱弄丢了,师傅更骂我笨,他们才不管我呢。”
牟道觉得稀奇:“这是为什么?”
少年说:“他们要锻炼我,这是规矩。并说‘一个人在江湖上都混不饱肚子,还练什么武呢,干脆做个乞丐算了’。”
牟道“嗯”了一声:“这么说刚才你‘丢’的钱也不是你的?”
少年脸一红,眼角边飘出几丝愧意:“那钱是我捡的。”
牟道哈哈地笑起来:“好兄弟,你能抢钱在江湖上混的。本事已学到手了。恐怕这并非你师傅的本意,‘杏林三儒’可是大大地有名,你要在江湖上混得有声有色还得动点别的脑筋。”
“那我动什么脑筋呢?”
“这就是你师傅要你在江湖上历炼的了。”
少年人“咳”了一声,面有难色,他觉得又一个麻烦找上了他,真是多事之秋。但他的嘴边马上又浮起些淡淡的冷笑,似乎是自信,似乎是轻蔑,这都属于未知领域。
牟道被他的神态逗乐了,轻笑起来。
这时,香味儿飘起,几个男人走了进来。
牟道扭头一看,见中间的男人颇有大家风度,两道剑眉刚健有力,双目炯炯有神、身材高大,特别强悍,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他的嘴缺少应有的英雄气概——小。
他的左右是两个青年。一个蓝衣清秀,一个黄衫洒脱,都有些傲气。
他们坐至桌旁,店老板连忙过去招呼。少年人这时向牟道身边一凑,小声说:“我认得他们。那个中年人是崆峒派的掌门人刘奇,蓝衣青年是他的儿子刘三笑,穿黄衫的是他的弟子丁小安,听说刘三笑特有本事,见了漂亮的姑娘轻轻‘三笑’,就能把人给迷住。”
牟道“咦”了一声:“这本事倒不错,他年纪轻轻的,跟准学的?难道有祖传秘方?”
少年人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问他好了。”
牟道摇了摇头。
刘奇扫视了一下周围,忽道:“奇怪,怎么不见人呢?”
牟道瞅了他一眼,暗想这老家伙胡说,人到处都有,何言不见?
丁小安说:“也许他们去了别处,好机会恐怕都不想放过的,虽然他们不该有非分之想。”
刘三笑道:“这年月还讲什么‘非分’,我们说是我们的东西,谁信?弄到手才是真的。”
刘奇点了点头:“任风流这人十分难测,不知他要怎么个传法,若是以武论高低,那就难以估计谁能得到剑诀了。”
刘三笑说:“多言无益,还是吃饭吧。”
三个人于是低头吃饭。
少年人这时小声说:“兄台,你也会两下子吗?”
牟道淡笑道:“我倒是希望那样。”
少年人叹了一声:“可惜我也不会。”
牟道一怔:“你师傅什么也没教过你吗?”
“教过,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师师徒徒,男男女女一点也不好听,没劲透了。”
牟道乐道:“不愧是老儒,医道武功不但高明,这一套也精得吓人。”
少年人一撅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忽然,白影一闪,如风一样飘进一个青年人来。
牟道定睛一看,好不惊叹,仿佛遇上了神人。他不过二十来岁,身材修长,一身白衣胜雪,双目如秋水一样清澈,神情安祥自然,充满了自信又不卑不亢,一切恰到好处,风采逼人,手中一杆玄玉笛有二尺长。
牟道自觉自己的风度气质已不错了,和这人相比,那可差远了。
白衣青年一眼看见刘奇父子,轻声笑道:“刘大掌门人,你也到了这里?”
刘奇连忙站起:“原来是白公子,越发神俊了。”
岳华峰笑道:“掌门人谬赞了。”
店老板这时走过来:“请公子就坐。”
岳华峰点点头,坐到一旁。
刘奇这时也坐下。他没有邀请岳华峰一桌共饮,他知道这位大大有名的少年奇侠“雪门传人”岳华峰从来不与别人同桌同食的。
“雪门”是武林中最神秘莫测的门派,它的传人自然而然地也披上了神秘的外衣,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只知道他的名头越来越响。
他自斟自饮了片时,笑道:“刘大侠,听说任大侠要传于天下的‘大白醉剑诀’是崆峒派的奇学,这是真的吗?”
刘奇说:“不错。‘大白醉剑诀’是本派祖师有感于诗仙李大白狂酒成诗于柳荫树下所创,不幸在四十年前遗失,想不到它为任大侠所得。”
岳华峰温和地说:“任大快不珍其技,要把它传给有缘人,真是英雄之举。”
刘奇说:“任大侠的心胸刘某佩服之至,但他的这种作为却未必是尽善尽美之举。‘大白醉剑诀’是我崆峒派之物,他应该物归原主。”
岳华峰轻笑起来:“刘大侠,你的话大有道理,但是凭这些还不够动听,你要有足够让人相信‘大白醉剑诀’就是崆峒派之物的根据。”
刘奇点头道:“我想会有的,只要任大侠的眼光足够高明。”
岳华峰说:“任大侠一代风流,我想他不至于让你失望的,江湖上比他明白的人恐怕没有了。家师的武功也许高过他一些,但见识绝不比他更强。我唯一敬重的一个英雄就是他。”
刘奇淡然一笑,对他的溢美之词不置可否,慢声说:“岳少快这次也想凑个热闹吗?”
岳华峰摇头道:“我有自家技,不需向外求,不过觉得有趣,想去看一下任大侠的风采而已。”
刘奇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他觉得自己的风采未必就比任风流差,遗憾的是岳华峰好高骛远,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弄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悲哀还是岳华峰的悲哀。
外面一声呛喝,温姣带着几个盛气凌人的锦衣卫走了进来。
牟道看见他,急忙低下头吃饭,他可不敢和这个凶神相碰。
少年似乎不怕,扭过头去看他干什么。
温较往桌旁一坐,两只脚翘到桌子上去。
店老板跑过来点头陪笑,并问他吃些什么。
旁边的一个锦衣卫斥道:“罗唆什么!拣好的往上端,不醉不散。”
店老板吓了一头汗,连忙吩咐人去做。
刘奇这时叹了一声:“店家也不好做呀!”
温故觉得这话刺耳,一口唾液向刘奇吐去。
刘奇头一偏,唾液吐到后面的墙上去。
刘奇冷哼一声:“看来阁下缺乏管教,弄不清在什么场合该干些什么。”
温蚊大怒:“你找死!和我作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几个锦衣卫一拥齐上。
刘奇冷笑未动。
刘三笑、丁小安起身截住他们。两人一挥手中剑划出两道明丽的弧光削了过去。
几个锦衣卫道行太浅,顿时被弄得手忙脚乱。
牟道心中连声喝采。他们两人的剑术还算不得多好,但在牟道眼里那是完美之极了,若是自己也有这样的身手,早已冲过去扬眉吐气了。他恨锦衣卫,希望他们栽一个大快人心的跟头,很容易把自己愉快的感受参杂到对他们剑术的评价中去。
温歧见几个锦衣卫找不回面子,吼道:“给我杀!杀死一个白银十两!”
几个锦衣卫再次冲上去。为了三十两银子。
刘三笑冷哼一声,身形飘然一滑,长剑蛇一样飘扬而起“天罡剑”陡然出手,一式“燕子抄水”长剑吐出一朵银影,仿佛雪花随风一吹,射向一个使刀的锦衣卫。“噗”地一声,血光四起,对方刚举起的刀当卿落地。
与此同时,了小安反臂拧首,一招“飞星穿云”身剑如一黄白的飘带向另一个锦衣卫刺去。
对方回刀急斩,但为时已晚,一声惨叫响起,血溅一地。眨眼间伤了两个锦衣卫,温较急了眼,自己再不出手,损失更大。
他还没有把刘奇父子放在眼里,所以虽急不乱。他知道对方的长处,更清楚自己的优势。
他气哼哼地站了起来,向刘奇走了过去。刘三笑欲挡,刘奇忽道:“不可!让我来对付他”
温蛟嘿嘿地笑了两声:“老子也没把你放在心上,若你能活到天黑,算你会活。”他立了一个丁字步等候时机。
刘奇向前走了一步,与他正面对立。
温蛟心中暗喜,你小子这回输定了,老子让你知道“无影腿”的厉害。他身形微然一转,右腿侧摆踢出,仿佛流星锤猛地奔向刘奇的左肋。
刘奇见对方的无影腿不过如此,向右跨出一步,双掌飘扬分开,使出“天罡掌”摆成外八字形去向温故的面门。”
温蚊毫不在意,一声猛喝,身子腾然而起,双腿交叉一蟋,一式“黄犬卧花”犹如乌龙行天两脚踢向刘奇的太阳穴。
刘奇拧身后仰已经显迟“噗”地一声,被踢中左肩,他一个踉跄,退出去丈远,这一脚挺重,肩肿骨差一点被踢碎,疼得刘奇直咧嘴。
温蛟大乐:“无知的东西,这回知道大爷的厉害了吧?”
刘奇恼恨难忍,挥掌又上。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劣势。
温蛟哈哈大笑,这正中他的下怀。
岳华峰忽然叹道:“可惜,可怜,人昏丧智,不知自己优劣。
让人伤感。”
这几句话虽轻,却犹如刀子一样刺伤了刘奇的心,他觉得这是对他的极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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