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心

人把他拖了进来，扔进了大牢。

    管家说，青衣楼的牢房不能用来关外人。

    有人顶撞说，以前不也关过艾家的二公子？

    我一片茫然。原来二哥也闯过青衣楼，也许，这只是一种力量的证明。

    柯风去了一个月了，音信全无。

    叶抗天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却还是不想离开。青衣楼的人说，琳儿姑娘，青衣楼不在乎多养一张嘴巴，但是那小子实在太吵。

    叶抗天的牢房就在我的房间对面，我怎么不知道。大叫大骂地闹了半个月，又唱了半个月的歌，是神仙也受不了，但我却可以安然地忍下来。我忍过五年，何必去在乎这一个两个月呢？

    我喜欢西侧的轩窗，因为可以看到月亮，我记得二嫂也说她喜欢月光，银得纯粹，让人没有后悔。那时我笑，二哥的名字里就有一个月字，艾月寒。我倚在栏柱上，抬头看看天，我想，我要是能说话就好了，那样，我也可以对柯风说，我喜欢有风的日子。

    一个黑影闪了闪，从轩窗下经过。我伸手揪住了，那人挣了两下，抬起一双明晃的眸子，咧开嘴笑了。是叶抗天。

    我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一脸怒意地瞪着他。

    他居然没有闪开，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说，打了就打了吧，我吃点亏，哎哎哎，想不到柯兄还有这样的爱好呢。好美，真的是美女

    我差点站不稳。

    那画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惨死的二嫂。

    我想问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急得跺脚。

    我突然明白了，我太过于相信别人，相信柯风，也许他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好，他也一直没有证明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我一厢情愿，还是他早有预谋，我一点底也没有。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我在一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与叶抗天相对沉默了很久，他猛地拉住了我，说，走，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

    什么永世不得报仇，是真的吗？我并没有亲耳听见母亲这样说。为什么在二哥的婚礼上所有的人都被迷药迷昏了，唯独他没有？我发现原来，我还懂得思考。

    马车里，我一直没能入睡，面前这个有几分孩子气的男子，值得我相信吗？我要去哪里？

    叶抗天在梦里笑，他梦见了什么？

    我掀起帘外的夜色，闭了闭眼睛，只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身体一麻，叶抗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他是那样清醒地看着我，说，琳儿姑娘，你想回到那座小村里去？也许，柯风就在那儿。

    我流泪了，我想不出要去哪里，我只是想去看看二哥的墓。如果与柯风有关，二哥身上的剑伤也应有左手剑的痕迹。

    叶抗天说，我点了你的穴，你现在还不能动，我先把你带回卫府再说。

    我听到卫府两个字，不觉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害怕，一种没有支持的害怕。我全身都开始发抖了。

    叶抗天说，好好好，不去不去，我也不知道要把你带到哪里去啊。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座小渔村。

    我努力地不再想那些事，但我还是瘦了了。

    青衣楼已经派出大批杀手寻找我们，最危险的当然不是我，而是叶抗天。可是，叶抗天只是觉得好玩。他是一个这样的人，当全世界的人都觉得看懂了他的人时，其实是大家都无法看透他。

    叶抗天说，可惜你不能说话，否则我可以完全地帮助你。

    叶抗天说，可惜我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不然，我可以读懂你所写的。

    叶抗天说，我们有没有别的方法交流呢？

    我是不懂，但有一点，我是懂了，他眼里的感情骗不了我，这样的神色，在柯风的眼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很复杂，也很绝然。我不管他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他会对我做什么可怕的事，总之，有一点我是很肯定的，他爱上我了。

    每天我从梦里惊醒，看到的都是他。

    叶抗天，好坚强的名字，他的人，也是这样的执拗。

    我的心就像在拉锯，看见他关爱的眼神，我会禁不住心疼；想起他是卫金年的徒儿，我会忍不住恨恼。我喜欢看他抱着长剑守我到天明，我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但是，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是我的仇人的人。

    我决定回到青衣楼，所以我在他熟睡时走了。

    青衣楼的人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接待了我。我从他们口中得知，再过一个月就是我们的婚期。

    柯风回来时，还是一脸淡然，但是，他看到我时，神色中透出几许复杂。他说，你让我好担心。在他怀里，我仍感到了那样坦然的温暖，他明显的瘦了，憔悴了。一时间，我不知我要去相信谁。我想哭，却哭不出来了。

    柯风说，嫁给我，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一生。

    我相信了他，可是，叶抗天呢？他怎么办？

    我在纸上写着，我们成亲，我很高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要伤害叶抗天。

    看到叶抗天三个字时，柯风的脸一变再变，几乎是有点抽搐了。他还是强忍地点了点头。这一夜，我没有见到他，家人说，楼主去烟花之地买醉了，他从来不这样，但是

    我有些心痛。

    婚帖发出去了，烫金的帖子，像火红的蝴蝶。

    叶抗天要见我，一身鲜血，我避而不见。

    柯风一连几天见不到人。

    我终于明白，其实主动权全在我手上，眼下，是揭开真相的大好时机。

    我独自一人来到久违的小村落，感到心酸。宝儿说，琳儿妹妹，是来上香的？

    我点点头。

    二哥的坟被挖开了，一具不太完整的尸骨上，残留着几道深深的剑痕，每一道都是从左边划出来的，停在一堆白骨上，像墨痕。我沿着它们轻轻地摸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亲吻我的二哥。

    二哥，我在心里轻呼着。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叶抗天慢慢地走了出来，他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义庄。

    我叫了一声，抗天，就像五年前那样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叶抗天第一句话就说，琳儿，琳儿，你可以说话了，可以了。

    此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但我仍勉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抗天，我要见你师父

    叶抗天说，好，你说的什么都好。

    我说，我给你一件东西。我找出了床下的那块青砖，向地上用力一砸，听到咣地一声，从碎裂的砖块里掉出一个小巧的玄铁盒子，里边躺着一块极小的，却很剔透的玉，或许是因为染过太多人的血，它泛着微微的红色。

    叶抗天说，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我说，这是你师父梦中都想得到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

    叶抗天说，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如果你恨谁，就把这个东西给谁，十年，百年，总会让人替你完成这个心愿。

    我看了看天，看来，这块玉是不祥的，不知是谁给了我爹呢。

    叶抗天说，不管是谁，总有个了结了。

    卫金年老了，也许是病了，他看到了这块玉时，脸上已没有了喜悦。空气在他金碧辉煌的大宅里显得沉闷，叶抗天说，师父

    卫金年摆了摆手，微笑说，报应来了，报应。

    他转过头，接着说，抗天，你一直是一个好心的孩子，却为什么选择了跟着我呢？二十年来，我没有教会你任何一件值得骄傲的东西，你却一直跟着我，走南闯北，累不累？

    叶抗天的脸色渐渐地变了，他大声说，师父，你怎么了，师父

    卫金年笑了，笑得很大声，就像当年在我家时一样。我突然觉得对他恨不起来。

    是啊，在那一瞬间，我想到的居然不是他对我们家的残害，而是那种温馨的，如同亲人般的感觉。

    琳儿，来，来，让卫叔叔看看你。卫金年弯了弯腰。

    我慢慢地走过去，看见卫金年的容颜越来越暗淡。

    这是卫金年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但它现在已不是一个故事了。

    师父有两个徒儿，大徒弟性格温和，二徒弟性格暴躁，但不管怎么说，二徒弟却是做师父的唯一儿子。也许是由于资质与性格的差异，师父并没有把掌门的位置传给亲生儿子。从那一天起，大徒弟做了掌门，二徒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年复一年，大徒弟都在寻找二徒弟，希望他可以回来。

    可是，直到老掌门死，儿子也没有回来。

    二徒弟是在路上耽搁了，所以他没有见到父亲。

    师兄弟重归旧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是，谁也没有预料到悲剧已经在两个人中间拉开了序幕。因为二徒弟听别人说，老掌门把武林秘宝交给了大徒弟。

    二徒弟探过几次口信，大徒弟只说没有，二徒弟认为是师兄独吞了，由疑生恨，一场悲剧就这样产生了。

    卫金年说完这段故事的时候，就没了声息。他的左肋断了，让人熟悉不过的左手剑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风，他的神色依然是那样沉静，但眉宇间多了几分痛苦。我不知道他在痛苦着什么，只知道，他杀了我爹的好朋友，好兄弟，好同门，以及最大的仇人。可是我一点也不感激。这五年来，我只是觉得疑惑，觉得累。

    抗天的剑比我想像得快，人如银虹，剑如银虹。

    风的剑可以比这更快，但是他没有拔剑。他说，琳儿，如果说，是我杀了你哥哥，你还会不会嫁给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抗天的剑刺出了一半，突然停下了。他回到看我，又回头看风。

    柯风，这个在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字，在抗天的手里也不过是一把剑的份量。抗天，就这样看着我，像在等待命令，又似有些绝望。

    我们三个人的表情很奇怪，但又流动着同样的东西。

    风笑了笑，说，原来我真的不配，以前不配，五年后的今天，依然不配。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他的神色依旧妻凉。他拿剑的姿势没有变，却早已没有了杀气。青衣楼，高贵的杀手组织，在风手里，只不过是一出出悲剧的落幕

    有一位少年，一直深爱着一个女孩，所以他把她强行带回了家，一个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充满血腥的家。女孩在一开始，还能适应这个不寻常的地方，但久了，竟生出一种鄙夷。她一生无爱，不知道为什么要爱，什么叫爱。

    直到他的出现。

    他有个很动人的名字，叫艾月寒。

    小轩窗，月光寒。

    爱就那么简单，那么通透。

    那一年，艾月寒成亲了，少年却在灯香里下了毒。

    爱人，与爱人的爱人，都死在他手中。她在他身体下的惊叫，引发了他最残酷的欲望，他本身就有做杀手的潜质。他决心要把艾家玩弄于股掌当中。

    但是，五年后，他爱上了情敌的亲妹，一个因受伤惊恐失声的无语少女。

    当他真正懂得爱时，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