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这四句幼儿哭诉,摧人肺腑,唯有亲历骨肉生离之人,方能领悟,姑娘身处妙龄,恰天真年少,宜歌《采莲曲》之流。”
“照你说来,没生过孩子就一定弹不好了?”
“非也。经历大相径庭,但阅历却殊途同归。人生百态,逃不过生、老、病、死。实不相瞒,卑职出身贫贱,幼年失怙,随母辗转流离,而后迫于生计,卖入富贵之家。虽着锦衣啖玉食,可每念及贫母仍处饥寒,就辗转反侧,良心难安。彼时从师学琴,自以为深谙《胡笳》之道,颇能驾驭,却从未得到师傅认可。至今而立之年,方才领悟,我所伤悲者,岂在衣食之差,而是母子健在,却不得相见。至此再弹《胡笳十八拍》,对当年师傅多有指责之处,茅塞顿开。古人言:技,进乎道。姑娘才及笄之年,所谓精进者,仅止于技,欲要臻于化境,还需一番阅历。”
沉默些时,赵监工才道:“你也是习过琴的,露一手?”
“这些年事务繁多,鲜少拨弄,恐怕要让大人见笑了。”话是这么说,人却已踱步至帘侧。
冰弦略调,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一曲曲毕,赵监工淡淡吩咐琴女:“你下去吧。”待红衣姑娘彻底退下,赵监工才悠悠道,“二十年才觅得一个知己,四娘走后,再无知音。我已年过半百,本无念想之心,孰料……”说时,赵监工头一回将目光放在寻壑身上。
寻壑一番揣摩,才谨慎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生苦闷,总要寻一处寄托。幸甚至哉,这次北上,叫我撞见一件宝贝,算得上人生一大乐事。”
赵监工果然来了兴致:“噢?什么宝贝?”
寻壑快步到门外,从程隐手中接过琴身,环抱入内。井杭月青色缎面才揭开一半,赵监工就已两眼放光,惊呼:“焦尾!”说时掌心抚上琴身,细细抚摩,并喃喃道,“四娘若在,她看到必定欢喜。”
“赵大人为寻知音,不惜苦觅二十年,和赵大人相比,我不过是焚琴煮鹤之辈,与其白白糟蹋了好物,倒不如让‘焦尾’物随正主,这琴,还是留给赵大人罢。”
赵监工错愕,旋即反应过来,吩咐道:“宝琴!”一婢女应声而入,“取十锭金子来!”
寻壑忙的阻止:“别!别介!我乃欣赏之极才将这好物相让,扯上铜臭,这‘焦尾’也变得俗气逼人了。大人若不介意,得闲邀我上府听琴便可。”
“好说!”
点到为止,寻壑起身道:“不打扰大人休息,属下先行告退。”寻壑退向门外,赵监工却突然喊住:“等等。”
寻壑毕恭毕敬:“赵监工还有什么吩咐?”
“你那个点子挺好的,出资开办织造学堂,组织灾民学习纺织技艺,一来安顿了城内灾民,二来解决江宁织造人手短缺之难,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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