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周除了猎猎风声与荷荷水声,一时间全然死寂。半晌,只听得吕老一声叹道:“也不是他!”
那被称为“尉迟判官”的白发男子轻轻颔首,两名旦暮衙的无常登时得令,那师姊将长剑一挑,快捷利落地斩落了王佑稷的头颅,另一位师兄则挥剑一抛,王佑稷的尸身便被扔落进洪水之中。
众人看着他渐渐沉下,又是讥讽,又是可惜,仿佛便如看一块枯木,相互应道:“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王樵感到眼中似乎在流泪,却不觉得有水渍和热度,只感到划过皮肤时灼起一片生疼。想要脱口而出的声音变成冰冷的气息,混着女子手中鲜血的腥味也一点一滴地浸透唇齿。他听得见万物躁动的声响,听得见吕老轮椅的辙声,听得见恰才那冯家少年正在对他父亲说“恐怕他王家还有漏网之鱼”,更听见头顶上尉迟判官说道“看这浪头,江上将起大风,教大家先撤回了,再行计议。”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像被千万层覆盖,脱离身体,沉入水底。明明离父亲所在的那艘船较远,却仿佛就身在其中,上百张王家人的脸孔环绕着他,就像借了父亲的眼亲眼所见,那一张张含泪又迷茫的神情瞪视着他,嘴角突出的牙齿,像要纷纷朝他开口说话。
众船各自拨舵,藉着浪头打算朝岸边返航。突然风浪骤起,毫无预兆地从中央掀起一道水柱,将那艘载满王家人头的船陡然撕成两截,人头全部向天上飞去。众人具吃了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人喊道:“快……快快,这是龙吸水!”另一个道:“怎么可能?!这是内河——”
话音未落,但见江心浪头猛起,就似有人把江面中央仿佛手帕用手捻起一般,几乎一瞬之间,适才各自斗法的八艘大船,尽皆被扯得倒转倾覆,转眼之间便化作八个坟包,倒扣在江里。
第七章谓我不愧君
那一夜堰口溃散,暴雨如注,洪水肆虐,圩堤垮塌,不知多少无辜百姓枉受其苦。原本并不算最为严重的一场洪暴,金陵城里甚至还顾得上抓紧疏浚桥梁涵洞,以备上游洪水引疏,然而突然从天而降的龙卷风和随后摧枯拉朽般垮塌的堤坝,让许多官员劳力瞬间便被卷得干净,太阳升起之时,整个应天府哀声震地,几乎陷入瘫痪之中。
事后回想之时,王樵对那之后的情境全然没有任何记忆。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是一片金光闪烁,暴雨后的正午烈日当空,蒸腾得浑水之中瘴气四溢,恶心的腐臭味道混合着蚊蝇的嗡然作响一并扑在脸上。他睁着眼睛,太阳是一个巨大的火球,此刻无比清晰地就挂在一片苍白的天幕里,毫无悲悯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便与太阳痴然对视,觉得那也不过就是一副如自己一般无能为力的眼睛。
他许久才眨一次眼,干裂的泥沙在睫毛上扬起一片灰尘。世界仿佛极大又极小,时间仿佛极长又极短,他明明眨动一次眼睑便仿佛度了千年,但从昨夜至现今却又只如一忽念转;一切丧失了其原本的基准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