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穿行过,对于其中地势村镇相当不了解,康迦卫也吃了不少亏。毕竟中原已经多少年没有失守了,大军的地图上只有山下的城池标注,他们这样进山,实在是有点摸瞎。
兆点了点头,康迦卫又拉住他,在自己铠甲下的皮毛军服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小把体味颇重的铜板,偷偷给塞到他手里。
兆攥着手有点不太明白。
康迦卫低声道:“如果有村镇,你就给人家农户几个铜板,带几个小子吃点像模像样的饭食。毕竟大军在,你别拿回来,偷偷就当补一顿了。”
兆攥着那几个铜板,脸上表情错综复杂,半晌才道:“大家也都是在节衣缩食,我哪能带着人去吃东西——”
康迦卫摆了摆手:“就当跑腿费了。不是我把你当殿下看,只是你都快瘦的脱形了,吃两口好的不算太违纪。”
他推了兆一把,兆再塞回去就太明显了,只得踹在袖子里,叫上两三个年轻士兵,一起牵着马,往山头的方向走去。
山道落了雪走起来艰难,爬了许久才到达山坡上头,兆眯着眼睛朝山的另一侧望去,金色的晨光映照着雪,一座并不算小的村镇坐落其中。其中似乎还有几座砖瓦的小宅子,以这种规模,若不是因为年关没人出门上山,否则他们早就发现了村民了。
兆连忙招呼上几个人,牵着马朝山下而去。
村镇之中似乎正有集会,两条土路街侧摆了几个木摊子,卖的也大多是猪肉羊肉、毛皮粗布料,或者是在熬糖人。路上行人和孩子倒是不少,看见他们三个头发凌乱,脏兮兮的军汉,也忍不住侧目。
或许是他们三个人年轻,人数又少,看起来村子里随便站起来十几个拿农具的汉字都能干翻他们,村人倒也不太怕,主动上来问兆。
村人倒是表情很热情,可兆——半句也没听懂啊!
另外两个人都是太原人,他尝试着说了几句自己会说的山东方言,村人一脸“你说啥”的表情瞪回去,两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引得外围一群男女老少过来插嘴。兆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们说什么,只得拱了拱手,先去找点地方吃东西。
他怀里揣的几个铜板倒是油腻腻的,他明知这样做不太好,可嗅着村中过年,各家飘出来的饭味儿,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他敲了一家门,递上几枚铜板,说是想买两个饼子吃,结果那村妇还挺高兴,给他们三个端了汤饼出来,挖了好一勺猪油,又切了几片薄肉。兆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一顿像模像样的饭了,看见那陶碗里冒着热气撒着葱花的汤饼,眼都要直了。
他们三个的确是衣服怪脏的,不比这些没有收到战争侵扰的村落,人人都换上新衣,他们不好意思跪在人家屋里,只得出来坐在院子里吃。
等到兆吃饱喝足了,才发现这些人要是语言不通,又不识字,实在是很难问出路来。他们牵着马,在村中逛了逛,只盼着也来了个外乡人,能说几句山东土话也算是得救了。
然而拐过一道弯,在一群孩子跟着他们的高头大马奔跑的时候,兆却听见了有个女孩子开口,似乎是低声抱怨,但说得居然是正音!
在这种村子里,有会说正音的人?兆几乎都以为是来的哪里的高官,戒备的都想拔刀了。他朝声音的来源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一头绿衫少女骑在青牛身上,白袜绣鞋,头戴草帽,头发编成长辫,尾稍夹了朵梅花,一边掏着挂在腰上的小荷包,一边在抱怨着。
她再开口,又是村民口中的方言,把那几个铜板抛给摆摊子的老妇人,那老妇人立刻喜笑颜开,把竹编的小笼子递给她。里头装了两个黄色的毛茸茸小鸡仔,她高兴的伸手透过朱龙的缝隙去摸。
兆走近那青牛,少女又开口道:“唉……本来压岁钱就只有一点点,这就要花完了么?我明明也没买什么呀。”
他忽然有一种奇妙的……微微晕眩的感觉,实在是那语气太让他容易想到某个人。当然那个人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村落之中,她应该在长安的棋院,应该在或者崔家的某个宅子内养尊处优无忧无虑——
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他只觉得自己脚底下猜的不像是土路,而是棉花。
她脚尖在老牛的身侧,一翘一翘的乱摆,嘴里哼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曲子。
兆跟着她走了一段,才猛地开口:“请问——”
那少女猛地回过头来,似乎是她也没想到会在村子中听到有人说官话。她草帽上的一点落雪在这猛地甩头的时候窸窸窣窣掉下来,草帽被青绳系着在她下巴下头打了个结,眼睛圆圆的,好似一只山野中的小鹿几个碎步走下山坡,惊愕茫然的望着他。
兆当真觉得自己膝头一软,要不是走的太久两腿都冻的要不会打弯了,否则他真的是要退软摔下去。
他有过无数次的幻觉,好像看见过她长大,好像看见过她远远而来。但那些是一触碰就会消失的幻象,他自己也心里清楚。这两年遭遇的事情太多,妙仪的消息越来越少,她在脑海里的痕迹愈发单薄,以至于他似乎很久都无法想起她的具体模样,只记得神情,眼睛。
眼前的少女跟他想象中她长大的模样如出一辙,以至于兆无法辨认是不是他饿了太久吃饱了一顿,脑子都不灵光了。
崔妙仪是跟着李信业出来串门的,这个村落距离他们的棋院并不算太远,又算是附近最热闹的,她也死皮赖脸跟过来想买东西。她隔绝外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从李信业口中得知过外头在打仗,看着几个穿军甲的男子,立刻有些紧张,开口道:“你们是谁?”
兆呆了半天,看着眼前少女。
她不认识他,是因为她不是妙仪,还是因为他实在是难以让人辨认出来。
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身份,以他现在的模样说出身份合适么,眼前的人若不是妙仪根本就认不得他吧。
兆半晌道:“我们是路过的朝廷军,想要问路,却发现听不懂村人说话——你是哪里出身?”
妙仪看着眼前胡子拉碴、裹着破袄旧甲的年轻军士,对方说话倒是很有气度,不像是那种莽撞蛮横之人。她这才转过脸道:“我只是附近一个小棋院的生徒。你们朝廷军都已经打到这里了?那叛军是不是已经被围剿了?外头太平了?”
兆听她说是棋院,仔细瞧着她,心里骤然朝下落去。
这人绝对就是妙仪,她鼻翼两侧有几颗淡淡的小雀斑,耳朵也是这种软塌塌的形状,头发永远都乱蓬蓬的,抱着小猫小狗小鸡仔就不撒手。
这绝对就是她。
兆想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忽然不想她认出他来,半晌道:“你知道去邯郸从哪个方向走么?离这里最近的县是在哪里?”
妙仪兴奋道:“你们是去打叛军的么?我知道,我知道!这边经常有人跑到邯郸去买卖东西,但是前几日听人说邯郸可不太平了,朝廷军都撤走了!”
兆一惊——邯郸败退了么!那么他们这样直接去往邯郸,岂不是要遭遇恒冀叛军了!
他脸色一正:“如果是这样,或许我们就要改变路线了。但是还需要先去邯郸附近观察一下。”
妙仪很高兴:“你们果然是朝廷的军队,我给你们指路。这里距离邯郸并不远,很多人都走那条道去邯郸!走走,你们上马,我这老牛有点慢,你们等等我就是了!”
上次家中来信,崔式在信里夹了一张纸条,是阿兄写给她的。她只知道阿兄无事,如今也在帮朝廷打仗,而且就在河朔山东一带,她帮了这几个朝廷士兵,是不是也算间接帮了阿兄!
她越想越高兴,揉着老牛的后背说了几句话,那青牛就跟显灵似的,开始迈步往他们东边走,引着他们三人。